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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木林就要穿過去了。在他經過的每棵樹上,都留下了他的手痕,因為他必須扶著它們才能挺直身體。他在杉木林的邊緣停住,望著近在咫尺的石頭房子,就像望著遙遠的閃動著燈火的家鄉的地平線。腳下的積雪似乎是一個仰躺著的大漢,正用一根粗壯的繩索將他死死困在原地。他大口大口地噴吐著白霧,頹唐地靠到一棵樹上。他想像別人在這種時候會怎麼樣,想像驢妹子在手腳不自由的情況下是如何爬著走路的。她一定是死了,寒冷和飢餓也會像人一樣殘酷無情地對待她。既然這樣,他為什麼還要想到她呢?為什麼急切地想知道她死在了哪裡呢?唉,驢妹子,當黃金夢已經破滅,唐古特大雪災悄然消解了人與人之間的仇殺殘害之後,他發現自己能夠想到的,只有驢妹子。他想著,身子離開了樹杆,顫顫巍巍地邁動了步子。無論石頭房子裡的溫暖離人多麼遙遠,他都必須朝那裡挪進,這是他現在活著的唯一目的。可他很快仆倒在地上。他掙扎著想站起,但已經力不從心。就這樣死了麼?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回答他的是一陣劈頭蓋腦的轟擊。頭頂雲杉的枝柯經不住積雪的重壓,咔嚓一聲斷裂了。張不三被擊昏了過去。
好像他並沒有醒來,他正在去陰曹地府的半途中小憩。有個面熟的鬼魂走過來將他抓住,沒完沒了地沖他喝斥瞪眼,彷彿在說,不留下買路錢就別想透過這道門去見閻王。他看到面前的確有一道門,和人間那種司空見慣的門一模一樣。他驚恐地連連顫抖,抖落了身上的積雪,抖得面前的霧障漸漸散盡。那個鬼魂的面容越來越清晰了,原來他並沒有沖他瞪眼,只不過是在平心靜氣地說話。他說我認識你,你就是那個身上帶著大金子的人。他忙將自己那隻凍裂了的黝黑僵硬的手插進懷裡,拿出那塊金子,抖抖索索遞過去,蠕動嘴唇,似在說:「放我過去,求你了。」那人不接,問道:「你說現在還能不能走出唐古特大峽?」
他嗯了一聲。金子脫手掉下去,咣地碰到他身邊的什麼地方後又落在他的腳前。誰也不去撿。
「你說能走出去?你能把我帶出唐古特大峽?你大概年年闖金場,有經驗,你說到底能不能?」
他連那一聲嗯也沒有了。那人過來搖晃他的身子。他那被寒潮凍成了黑夜的頭腦漸漸亮堂了,發現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前站著一個額上有傷疤的青年。
「你說話呀,我就是為了找你才到這一步的。」
「找我?」
「只要你能把我帶出去,金子的事我就不過問了。」他說著,彎腰撿起那塊金子,放到張不三手裡。
「金子?」張不三臉上的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金子從指間滑落到地上。他說:「你想要你就拿去吧。給我一碗水喝。」
水端來了。之後就不見了那青年,也不見了那金子。張不三喝完水,把碗扔到地上,碗碎了。他站起來走向戶外,走向茫茫大野。
這已經是第二天的黎明瞭。
他昏頭昏腦地走著,一串腳印就像一串拴在他身上的黑色鎖鏈,在皚皚雪原上一會扭曲一會繃緊。這時他的腸胃不識時務地咕咕叫起來。飢餓的感覺倏然強烈到無法抵禦。他渾身猛地打出一串冷戰,雙肩像扛了兩座大山,壓得他只想趴下。他的舌頭吐了出來,眼球凸突著,癟下去的肚皮騰騰騰地直跳。他知道饑荒年代留給他的飢餓勞困症又犯了,如果不趕快填些食物到肚子裡去,他會像發瘧疾一樣,打擺子一直打到死去活來。他毫不猶豫地拿出了揣在懷裡的白花果,咔嚓咔嚓一陣大嚼。就在這個時候,奇蹟突然迷亂了他的眼睛。他看到雪地中央燃燒著一片燦爛的霞彩。
霞彩跳躍著,團團火苗忽東忽西地躥動。他睜大了眼睛,很快看清,那霞火就是生命,就是一群美麗而迷人的狐狸。冬季猝然而至,它們來不及蛻去火紅的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