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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淵「嘖」了一聲,見她像是換了個人,不禁難以置信,瞪起眼睛打量她。
便在此時,上課的鐘聲響起,方才還低語聲不斷的課室內立刻安靜下來,蕭淵也轉身過去不再閒聊。
謝鈞的課,沒有人敢不重視。
可是伴著鐘聲走進來的,卻並不是謝鈞,而是他的書童。
那書童入內,朗聲道:「謝先生今日不得空來書院,遞了一則題目來,請諸位即堂作文章出來。」
這也是時常會發生的事情。
謝鈞並不是每堂課都會來的。學子來十堂課,能有三堂課見到謝鈞本人,已是很幸運的。
饒是如此,也無人敢有所不滿。
哪怕見不到謝鈞,能寫謝鈞親自出的題目,便已經是一種榮耀;更不用說所寫的文章還會經謝鈞親自過目。
書童道出題目來,卻是《大學》中的一句。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題目一出,滿座學生立時苦了臉,這句話意思並不難,可是要寫出能呈給謝鈞過目的文章,卻難。
與冥思苦想的眾同窗不同,穆明珠卻是成竹在胸,提筆便寫。
前世眾人作此題目時,她應當還是在禮佛堂中抄寫《心經》,但後來謝鈞講解這題目的那一堂課,她卻是坐在前排仔細聽了的。謝鈞能聞名天下,家世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本人也是有真才實學的。他課上說的許多道理,她當初聽時不覺,直到做了幽靈,看遍世情,於棺木中獨坐時想起來,才知其中滋味。
她援筆立成,一篇寫完,擱下墨筆時,眾多同窗才剛想好思路開始落筆。
一堂課有半個時辰,沒有提前交作業這一說。哪怕早已寫完了,學子也當再三審讀,以示敬重。
穆明珠擱了墨筆,百無聊賴,便專心致志打量起身邊坐著的少年來。
少年面前的紙張只落了兩三行字,他正一字一字繼續寫下去。
穆明珠觀察人的時候,除了看眼睛,便是喜歡看手。
少年的眼睛藏在壓低的帽簷下,不容易被看見。
他握筆的手,卻恰好遊走在透過窗戶落下的陽光明暗交界線處,像他的人一樣,對穆明珠來說,有種混沌難明的感覺。
少年的手,與蕭負雪那樣如玉如竹、一生執筆的手不同,早已被野外的陽光曬成了麥色,手背虎口處都有斑駁的傷痕,錯綜的疤痕有的深些、有的淡些,顯示著主人在不同時期經歷的危險。他偶爾露出的掌心有超越年齡的厚重繭子,是常年習武留下的痕跡,以至於他握筆的姿勢也與時下的子弟不同,倒像是捏著一支極短小的兵器。
大約是察覺了女孩的目光,少年握筆的手一頓,終於輕輕抬首,自帽簷下露出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向她看來。
穆明珠光明正大看他,對上他的目光,便微微一笑。
少年一愣,復又低下頭去,凝筆於半空中,不知在想什麼,大約是思路被打亂了,暫時擱下墨筆,轉而在已經墨汁滿滿的硯臺上磨起墨來。
穆明珠索性趴在書桌上看他,回憶著前世兩人的相處。
其實兩人小時候就算相識了。
齊雲的父親齊石,也是黑刀死士出身,先是跟隨世宗皇帝,後來做了女帝的孤臣,手上沾滿了世家的血。等到拓拔族南下,敵軍壓境,女帝不得不仰仗世家之力禦敵,當初作為女帝掌中刀的齊石,便是被世家清算的第一人。齊石不得不北上禦敵,卻死得離奇,最終也不知究竟是死在陣上,還是死於自己人手中。等到拓拔族大軍退去,女帝緩過氣兒來,始終記得孤臣齊石當初的犧牲,便將他留下的獨子齊雲接到宮中撫養。
齊雲十一歲入宮,而她時年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