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第1/3 頁)
那個晚上,簡生和卡桑都提早回到家裡來,一家人一起共進晚餐。陽臺上種植的幾盆茉莉花悄悄地開了,卡桑採下它們的花朵來,盛在潔白的瓷盤裡,放在餐桌上瀰漫出滿屋的芳香。
簡生心中為之一震。記憶急速地返回,多年之前,這曾經是他少年時代的習慣。採下清香的花朵,放在淮的枕邊,使她在一片辛香之中醒來。物是人非,白駒過隙之間,自己已經到了而立之年。時光是多麼的迅疾。
他伸出手,仁愛地撫摸卡桑的頭。
夜裡,辛和沒有入睡。她吻身邊的簡生,把他從睡夢中喚醒。她伏在簡生的身邊,雙手撫摸他黑暗中英俊的臉。簡生,簡生。她輕聲喊他。
什麼事?他回答。
我們是否就一直這樣下去。
你指什麼呢。
我是說,我們不要自己的孩子嗎。
他沉默。末了,他說,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嗎。
辛和說,倒不是有什麼不好。只是,我們也許應該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簡生回答她,辛和,我們都已經三十歲。再生育一個孩子,加上卡桑,多半會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們這麼忙,哪有時間照顧孩子呢。卡桑這麼懂事,跟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親密相處,不覺得一切都很好麼。為什麼要打斷它呢。
辛和不言。很久之後,她幽幽地問他,簡生,我們在一起也有七八年了吧。我曾經說過,我時常面對你,覺得你離我很遠。我一直都知道,那是你過去的世界。我知道我沒有可能走進去。可是既然如此,我就一直都希望能夠帶你走出來,獲得更幸福的生活。
告訴我,我的願望實現了嗎。和我在一起,你是否就真的感受到了幸福?像和跟淮在一起的時候一樣?
他聽到從辛和的口中說出淮的名字,心中陡然地疼痛起來。她們都是同樣善良和美好的女子。他亦的確都從她們的懷抱之中獲得了無限的愛和幸福。可是他仍舊知道,那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說起這樣的不同。於是隻是在黑暗之中把辛和攬進懷中,吻她的額頭。 輕聲說,別想了。我們會一直這麼生活下去的。我很幸福。我亦很愛你。
他是心疼她的,她對自己的好,是龐大的福祉。他們惺惺相惜,共同走過這漫長的歲月。在那些曾經年輕的日子裡面,一起度過大學時代,一起畢業,一起留學聖彼得堡,一起回國,直到結婚,去西藏,帶回卡桑,共同養育她。這是多麼固定而值得珍惜的感情。
光陰如此迅疾。他只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在回家的路上玩耍,貪戀美麗的風景,忘記了時間的孩子。那些美好的景緻,已經永遠地回不去了。他也許已經忘記,也許依然沒有。只有在多少年過去的今天,看見一隻潔白的瓷碟中的清香的花朵就不可自制地陷入回憶,在深夜從另一個人口中聽到她的名字就心中隱痛,在撫摸那些色塊已經皸裂的肖像油畫就深刻地想起她來的時候,他才能夠如此確切地知道,在他最初的經歷中出現的第一道美麗的風景,是這樣固執而深刻地鐫刻在了他的生命線上。他又如何能夠忘記呢。畢竟,今生就是那樣開始的。
他閉上眼睛。就這樣他看見了淮的美麗而樸素的臉,出現在那個自少年時代起就徘徊不已的夢境中。
少年的他與淮一起乘坐一輛陳舊的空蕩蕩的公車,緩緩深入某處蓊鬱潮濕的森林。青色的藤蔓在窗邊搖晃,滴著甘甜的露水。陽光都變成綠色的,呈柱狀射入幽暗的車廂。青玉一般冰涼的風微微撩起淮耳鬢的髮絲。
他就這麼坐在淮的身邊,在這蓊鬱的青翠中對她說,淮,我好想你。
淮依然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頭,理順他額前被風吹亂的頭髮。淮對他說,你難道不知道,這麼多年,我也一直想念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