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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終於走到了。
這是一座小城。
親戚家住在城西郊邊。我們走到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了土,暮色已開始慢慢降臨。還沒進入小院子,卻已聽見了狗叫聲,把我們嚇了一大跳。呆立了一陣,不見有人出來。
媽媽護著我和姐姐,敲了敲門,不一會兒,走出來一位四十多歲的男人‐‐我們的表叔舅。表叔舅一見了我們,先是一驚,接著便是一喜,對著我們母女三人搓搓手說:&ldo;蘭姨,是什麼風把你們給吹來了!&rdo;說完忙進去拴了狗才出來迎我們進去。
進了小院,媽媽叫我和姐姐叫他表叔舅。表叔舅一邊應著,一邊為我們安放凳子,背著我們,還用袖子擦了擦。他還把我們當貴客,生怕怠慢了我們似的。
牆角那隻狗雖然停止了叫喚,卻轉過去轉過來地發出嗚嗚聲,用那雙亮森森的眼睛瞪著我們。
在我的印象中,表叔舅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腰粗,背圓,大方臉,鼓眼睛,人很高,象尊鐵塔,走起路來腳下發出噔噔噔的聲音。一雙手上,全是老繭,有的地方還開著裂子。身上穿的衣服,雖然補丁重著補丁,倒還乾淨。
那時候,每次他到我們家裡來,我都會纏著他帶我到街上去玩;他便會把我放在他的肩上,在大街上平平穩穩的走著。我手裡總不會空著,不是冰糖葫蘆,就是炒栗子,或者是紙風車,貨郎鼓……一路上,我高高在上,看夠了,玩夠了,他才帶我回家。
每次走的時候,媽媽總會給他一些錢和一些半新不舊的衣服,讓他帶回去,使他家裡日子好過一點。他帶給我們的那些土產,我們都會收下,正好成了我們嘗新換口味的機會。
那時候,他家有五個兒女,日子很是不好過,總是吃了上頓愁下頓的。雖然有我們的接濟,這樣的日子也維持了七八年;水災、旱災、蟲災、兵、匪、官、紳、商……個個都在拼命爭奪土裡那點兒東西。他的三個兒子,一個餓死了;兩個病死了;女兒呢,一個被人拐跑了;一個賣給了跑江湖的戲班子,現在也尋不到一點兒音訊了。更慘的是,他的女人因此發了瘋,不久前掉進水巷子淹死了。好好一家人,到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雖四十多歲,頭髮早白了,象一堆稻草似的;他的眼眶陷下去,眼珠子卻突了出來;面色蠟黃,沒有一點兒顏色;兩隻顴骨高高地突著;滿嘴鬍子,從來沒有修刮過,兩顆門牙已經掉了,只剩一個關不住風的缺口;他的背有點兒駝,好象背了一副小石磨;赤著的腳上,是又厚又黑的老繭。
現在,唯一沒變的,就是那一隻旱菸杆,常常掛在他的腰上,發出吡吡啵啵的聲音。過去,他喜歡抽這一口,現在也一樣。
來到這兒,我們總算是安頓下來了。
第二天早上,當媽媽把情況斷斷續續的給表叔舅說完之後,他愣了一下,接著便是一陣難過,最後竟落下幾顆淚來。他說:&ldo;司令官是好人……是個好人……好人!&rdo;
長了這麼大,我是第一次看見男人落淚。以前,爸爸的兵是流血不流淚的,在我們的眼裡,他們全是好漢子。我知道,表叔舅是受了我們的恩惠,所以心存感激,總念著我們的好;最後,他嘆口氣說:&ldo;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do;
這個家,沒有給我太多的印象:三間土房,一個小院,一口水井,一頭老耕牛,一隻破木船,幾樣簡單的農具,就是表叔舅的全部家當了。
有了容身之地,我們還得吃飽肚子,不能全靠著表叔舅,媽媽便出去找工作;可找了十多天,仍然空著兩隻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