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第2/4 頁)
性危險。她一下子收住哭聲,開始她人生第一次的見風使舵。以後的日子,穗子就有了幾分寒心,自己的母親怎麼做出了這樣失體統的舉動?給她的老輩和小輩都落下了話柄。穗子長大以後對母親表面總是帶點巴結,內心卻充滿憐憫。憐憫可不是什麼好的感情,被憐憫的人必須接受憐憫中略帶嫌棄的敷衍。
外婆為此跟自己女兒不共戴天。她覺得穗子母親太低能太失敗了。她踢穗子的那兩腳就是對自己不配為人母的徹底招供。外婆只要活一天,穗子就該得到一天的安全。穗子媽和穗子爸一旦暗示要接穗子走,外婆就說:“不要臉,小穗子這是第二條命。”
穗子的外公也說:“穗子不會跟他們的,穗子多識數啊。”
外公是個老兵,有殘廢津貼和特殊食品供應,而且不必排隊就買到肉和糧食。外公的殘疾非常古怪,據說是頭頸神經壞了,他的頭不時會轉動,假如你在他左前方跟他說話,他就向右後方擰下巴頦,因此外公總是在反對誰,絕不苟同於任何人。不熟悉他的人,都認為他是個很倔、很不友好的老頭。
穗子媽見了外公只稍微點一下頭,跟外婆提到外公時說:“老頭兒沒偷偷給穗子買零嘴吧?老頭兒沒出去跟人打架吧?”
在穗子印象裡,外公從來不跟人家打架。外公那麼蠻橫一個老人,用著跟誰打架呢?他那雙眉毛出奇的濃,並是雪白的,眉毛往下一壓,誰都得老實。何況外公有一大堆功勳章,他跟誰過不去時,就把它們全別在外衣上。據說外公在打仗時凍掉了三個足趾,因此他走路是深深淺淺的。一別了滿胸的勳章,外公走得急或來勢洶洶時身上就發出細微的金屬聲。
外公說:“你曉得我是誰嗎?”
這就夠了,對方也不敢曉得他是誰了。碰到愚鈍的大膽之徒,外公就添一句:“你問問去,當年我腿上掛花時,省上哪個首長給我遞過夜壺。”
外婆跟外公並不恩愛,他們只有透過寵愛穗子才能恩愛。外公耳朵不好,跟人說到他曾
經給某位首長當副官時,外婆就小聲揭露一句:“什麼副官?就是馬綆。”穗子大起來才發現,外公對歷史的是非完全糊塗,遠不如當時還是兒童的穗子。穗子看電影時最常問的一句話就是“這是好人還是壞人?”而外公卻不知道自己在戰爭中做的是好人還是壞人。直到有人仔細來看他那些軍功章時,才發現了這個重大疑問。
這樣我們就有了外公的大致形象: 一個個子不高但身材精幹的六十歲老頭,邁著微瘸的雄赳赳步伐,頭不斷地搖,信不過你或乾脆否定你。他背上揹著兩歲半的穗子,胸口上別了十多枚功勳章。穗子的上衣兜裡裝滿了炒米花,她乘騎著外公邊走邊吃。託兒所的阿姨們看到這樣的一對祖孫走近來,都愣了一剎那。然後便竊竊私語起來:“這是哪兒來的老怪物和小怪物?”等穗子報上名之後,阿姨們就改變了對外公的最初印象,她們崇拜起這位戰功赫赫的老英雄來了,所有軍功章把老頭兒的衣服墜垮了,兩片前襟左面比右面稍長些。那些軍功章大多色澤烏晦,難以辨識,阿姨們讀懂的有:“淮海戰役”、“渡江勝利”、“抗美援朝”等等。
以後外公天天在下午三點出現在託兒所門口。天下雨的話,老頭手裡一把雨傘,天晴便是一把陽傘。暑天老頭端一個茶缸,裡面裝著冰綠豆沙,寒天他在見到放了學的穗子時,從棉襖下拿出一個袖珍熱水袋。老頭兒沒什麼話,有話就是咆哮出來的。他只是在穗子受了氣才咆哮。穗子告狀是有名有姓的,誰揪了她辮子,誰躲在拐角嚇了她,誰在滑梯上推了她一把,她都會把男孩們的姓名告訴外公。但外公到託兒所鬧事,為外孫女做主時卻非常籠統,從來不指名道姓。外公在此時嗓音並不洪亮,但有一種獨特的殺氣;那是戰場上拼光了,只剩幾條命要拼出去迎接一場白刃戰時出來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