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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我想起很多聊齋故事裡,窮書生進京趕考,夜宿古寺,偶遇女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他不可自拔,以至於掘開墳墓,發現女屍竟完好如生,便把她帶回老家,放在自己床上,每天餵些稀粥,漸漸殭屍變得柔軟,直到還魂復生。待到女郎休養康復,即與書生拜堂成親。次年,她竟生了個大胖兒子,足不出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多年後,兒子寒窗苦讀,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給父母養老送終,後人還是蒲松齡的隔壁鄰居,異史氏曰……
司機的面色略微有些蒼白,笑著說:&ldo;真好啊,她甦醒的那一刻,我哭了。接著三天,我始終陪在她身邊,直到她慢慢自己吞嚥,可以用嘴來喝水進食,雖然大小便仍不能自理。第七天,她說話了。&rdo;
&ldo;她問你是誰?&rdo;
&ldo;嗯,我騙了冬妮婭,說我是她的老師。因為,她的記憶停留在1995年,還以為自己是個初中生,很快要面臨該死的中考,還讓我拿幾本教輔書來給她複習。&rdo;
&ldo;有時候,這樣也挺好的,除了夢見還在考試。&rdo;
&ldo;冬妮婭很單純,她管我叫大叔。而我不敢告訴她現在是2013年,更不敢說是因為我,因為那塊玻璃,才讓她變成這個樣子的。我害怕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已昏迷了十八年,不再是十六歲少女,而是個三十四歲的女人。我繼續騙她,說她因為一場車禍,在床上躺了六個月,錯過了1995年的中考。現在,她必須做好康復訓練,才有機會到明年考高中。她問起爸爸媽媽,我說他們出國工作去了,隔很久才會回來看她‐‐那是南美洲,火地島上的烏斯懷亞,地球上最遠的城市,平常通不了電話。&rdo;
&ldo;她叔叔不戳穿你嗎?&rdo;
&ldo;我跟那傢伙說好了,幫著我一起演戲,只是冬妮婭沒想到,叔叔在半年裡老了那麼多。我解釋,自從她受傷昏迷以來,叔叔為她操碎了心,結果一夜頭髮就白了。她又問我:老師,為什麼從沒見過你?我只能說,我是最近新調過來的,學校派來照顧你,因為校長覺得,你的車禍是學校的責任。她問我是教什麼的。我說是教語文的,她還讓我給她讀課文,教她補習文言文和作文‐‐恰好是我當年讀書時的強項,重新溫習一遍,居然還裝得挺像。&rdo;
&ldo;很有意思的故事。&rdo;
乾咳兩聲,&ldo;馮唐&rdo;皺著眉頭:&ldo;其實,我心裡緊張死了,就怕被看出破綻。我換上九十年代流行的衣著,每次去見她都不帶手機。雖然,大雜院裡住了不少人,但從沒人關心這間屋子,違章搭建的牆,阻擋了窗外視線。躺在床上的她,只能看到屋頂瓦片,狹窄的灰濛濛天空。我從舊書店買了些二手書,作為課外閱讀送給她。除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還有《紅與黑》《基督山伯爵》《牛虻》……但她能動的只有眼睛、嘴唇、臉部肌肉,胳膊與大腿都沒知覺,根本無法康復訓練,更別說看書。&rdo;
&ldo;只能念給她聽?&rdo;
&ldo;嗯,我從秋天唸到春天,從陀思妥耶夫斯基唸到卡夫卡。《悲慘世界》唸了兩遍。原來,我是一個星期看她一次,後來隔三差五就往百花深處衚衕跑,最後變成每天都去,大多在午後的兩個鐘頭,計程車最閒的時間段。她問我怎麼不去給學生上課。我說現在教育改革,必須給中學生減負,下午都是體育課和自習。&rdo;
&ldo;這個改革到現在還沒實現吧。&rdo;
&ldo;冬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