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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是沒有作白話新詩的能力,其實他有時做白話的詼諧詩也很出色,例如贈劉師復羨君齒牙牢且潔,大肉硬餅如刀截。我今牙豁落者多,所存十餘皆兀臲。匙抄爛飯穩送之,合口軟嚼如牛呞。妻兒恐我生悵望,盤中不飣慄與梨。祗今年才四十五,後日懸知漸莽鹵。朱顏皓頸訝莫親,此外諸餘誰更數……
但他當時以「道統」自任,朋友也期望他擔負道統——張籍勸誡他的兩封書,便是好例子——故他不敢學盧仝那樣放肆,故他不敢不擺出規矩尊嚴的樣子來。他的《示兒》詩中有云:
嗟我不修飾,事與庸人俱。安能坐如此,比肩於朝儒?
這幾句詩畫出他不能不「修飾」的心理。他在那詩裡對他兒子誇說他的闊朋友:
開門問誰來,無非卿大夫。不知官高卑,玉帶懸金魚。問客之所為,峨冠講唐虞……凡此座中人,十九持鈞樞。
他若學盧仝、劉義的狂肆,就不配「比肩」於這一班「玉帶懸金魚」的闊人了。
試把他的《示兒》詩比較盧仝《示添丁》《抱孫》的兩首詩,便可以看出人格的高下。左思、陶潛、杜甫、盧仝對他們的兒女都肯說真率的玩笑話;韓愈對他的兒子尚且不敢真率,尚且教他羨慕闊官貴人,教他做作修飾,所以他終於作一個祭鱷魚賀慶雲的小人而已。做白話詩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卻也要個敢於率真的人格做骨子。
第18章 元稹 白居易
九世紀的初期——元和、長慶的時代——真是中國文學史上一個很光榮燦爛的時代。這時代的幾個領袖文人,都受了杜甫的感動,都下了決心要創造一種新文學。中國文學史上的大變動向來都是自然演變出來的,向來沒有有意的、自覺的改革。只有這一個時代可算是有意的、自覺的文學革新時代。這個文學革新運動的領袖是白居易與元稹,他們的同志有張籍、劉禹錫、李紳、李餘、劉猛等。他們不但在韻文方面做革新的運動。在散文的方面,白居易與元稹也曾做一番有意的改革,與同時的韓愈、柳宗元都是散文改革的同志。
元稹,字微之,河南人,本是北魏拓跋氏帝室之後。他九歲便能作文,少年登「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他為第一,除右拾遺;因他鋒芒太露,為執政所忌,屢次受挫折,後來被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量移通州司馬。他的好友白居易那時也被貶為江州司馬。他們往來贈答的詩歌最多,流傳於世;故他們雖遭貶逐,而文學的名譽更大。元和十四年(八一九),他被召回京。穆宗為太子時,已很賞識元稹的文學;穆宗即位後,升他為祠部郎中,知制誥。知制誥是文人最大的榮譽,而元稹得此事全出於皇帝的簡任,不由於宰相的推薦,故他很受相府的排擠。但元稹用散體古文來做制誥,對於向來的駢體制誥詔策是一種有意的革新(看他的《元氏長慶集》,《四部叢刊》本)。《新唐書》說他「變詔書體,務純厚明切,盛傳一時。」《舊唐書》說他的辭誥「敻然與古為侔,遂盛傳於代」。
穆宗特別賞識他,兩年之中,遂拜他為宰相(八二二)。當時裴度與他同做宰相,不很瞧得起這位驟貴的詩人,中間又有人挑撥,故他們不能相容,終於兩人同時罷相。元稹出為同州刺史,轉為越州刺史;他喜歡越中山水,在越八年,做詩很多。文宗太和三年(八二九),他回京為尚書左丞;次年(八三〇),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軍節度使。五年(八三一)七月,死於武昌,年五十三(生於七七九)。
白居易,字樂天,下邽人,生於大曆七年(七七二),在杜甫死後的第三年。他自己敘他早年的歷史如下:
僕始生六七月時,乳母抱弄於書屏下,有指「之」字「無」字示僕者,僕口未能言,心已默識。後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其試,而指之不差……及五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