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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的文學只是要用文學來表現人生,要用詩歌來描寫人生的呼號冤苦。老杜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類的問題詩,便是這種文學的模範。張籍的天才高,故他的成績很高。他的社會樂府,上可以比杜甫,下可以比白居易。元結、元稹都不及他。
他的《董公詩》,雖受白居易的稱許,其實算不得好詩。他的《學仙詩》稍好一點,也只是平鋪直敘,沒有深刻的詩味。《學仙》的大略是:
樓觀開朱門,樹木連房廊。中有學仙人,少年休谷糧……自言天老書,秘覆雲錦囊。百年度一人,妄洩有災殃。每佔有仙相,然後傳此方……守神保元氣,動息隨天罡。爐燒丹砂盡,晝夜候火光。藥成既服食,計日乘鸞凰。虛空無靈應……壽命多夭傷。身歿懼人見,夜埋山谷傍。求道慕靈異,不如守尋常。先王知其非,戒之在國章。
這樣敘述,竟是一篇有韻的散文,嚴格地說,不能叫做詩。但唐朝的皇帝自附於老子的後裔,尊道教為國教,煉丹求長生是貴族社會的一種風尚,公主貴婦人往往有入道院作女道士的,熱中的文人往往以隱居修道作求仕宦的捷徑。張籍這樣公然攻擊學仙,可以代表當日這班新文人的大膽的精神。
他的樂府新詩討論到不少的社會問題。其中有一組是關於婦人的問題的。他的詩很表示他對於婦人的同情,常常代婦人喊冤訴苦。試看他寫離別之苦:
離怨
切切重切切,秋風桂枝折。人當少年嫁,我當少年別。念君非徵行,年年長遠途。妾身甘獨歿,高堂有舅姑。山川豈遙遠?行人自不返!
這是很嚴厲的責備男子。
妾薄命
薄命嫁得良家子,無事從軍去萬裡……與君一日為夫婦,千年萬歲亦相守。君愛龍城徵戰功,妾願青樓歡樂同(此處青樓並不指妓家,只泛指閨房)。人人各各有所欲,詎得將心入君腹!
這是公然承認婦人有她的正當要求,忍心不顧這種要求,便是不人道。
別離曲
行人結束出門去,幾時更踏門前路?憶昔君初納採時,不言身屬遼陽戍。早知今日當別離,成君家計良為誰?男兒生身自有役,那得誤我少年時?不如逐君徵戰死:誰能獨老空閨裡!
這樣承認婦人「少年時」應當愛護珍貴,與前一首相同。這三首都是很明白地攻擊「守活寡」的婚姻生活。
離婦
十載來夫家,閨門無瑕疵。薄命不生子,古制有分離(古禮有「無子去」之條)……堂上謝姑嫜,長跪請離辭。姑嫜見我往,將決復沉疑;與我古時釧,留我嫁時衣;高堂拊我身,哭我於路陲。——昔日初為婦,當君貧賤時,晝夜常紡績,不得事蛾眉;辛勤積黃金,濟君寒與飢。洛陽買大宅,邯鄲買侍兒;夫婿乘龍馬,出入有光儀。將為富家婦,永為子孫資。誰謂出君門,一身上車歸!——有子未必榮,無子坐生悲。為人莫作女,作女實難為!
這是公然攻擊「無子去」的野蠻禮制。男女之間的不平等,最無理的是因無子而出妻。張籍此詩是代婦女鳴不平的最有力的喊聲。
張籍有一篇《節婦吟》,雖然是一篇寓言,卻算得一篇最哀艷的情詩。當時李師道父子三世割據一方,是最跋扈的一個藩鎮。李師道大概慕張籍的名,想聘他去;張籍雖是一個窮瞎的太祝,卻不願就他的聘,故寄此詩去婉轉辭謝:
節婦吟 寄東平李司空師道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裡(明光殿)。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何不相逢未嫁時!
這種詩有一底一面:底是卻聘,面是一首哀情詩。丟開了謎底,仍不失為一首絕好的情詩。這才叫做「言近而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