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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兩京剛克復,安史都未平,北方大半還在大亂之中,那有「寸地尺天皆入貢」的事?這樣的矇蔽,這樣的阿諛諂媚,似乎很使杜甫生氣。《北征》詩裡,他還說:
雖乏諫諍姿,恐君有遺失……揮涕戀行在,道途猶恍惚……
他現在竟大膽地說:
唐堯真自聖,野老復何知?
這是絕望的表示。肅宗大概是個很昏庸的人,受張後與李輔國等的愚弄,使一班志士大失望。杜甫晚年(肅宗死後)有《憶昔》詩,明白指斥肅宗道:
關中小兒(指李輔國。他本是閒廄馬家小兒)壞紀綱,張後不樂上為忙……
這可見杜甫當日必有大不滿意的理由。政治上的失望使他丟棄了那「自比稷與契」的野心,所以他說:
為報鴛行舊,鷦鷯在一枝。
從此以後,他打定主意,不妄想「致君堯舜上」了。從此以後——尤其是他到了成都以後——他安心定志以詩人終老了。
從杜甫入蜀到他死時,是杜詩的第三時期。在這時期裡,他的生活稍得安定,雖然仍舊很窮,但比那奔走避難的亂離生活畢竟平靜的多了。那時中原仍舊多事,安史之亂經過八年之久,方才平定;吐蕃入寇,直打到京畿;中央政府的威權旁落,各地的「督軍」(藩鎮)都變成了「土皇帝」,割據的局面已成了。杜甫也明白這個局面,所以打定主意過他窮詩人的生活。他並不贊成隱遁的生活,所以他並不求「出世」,他只是過他安貧守分的生活。這時期的詩大都是寫這種簡單生活的詩。喪亂的餘音自然還不能完全忘卻,依人的生活自然總有不少的苦況;幸而杜甫有他的詼諧風趣,所以他總尋得事物的滑稽的方面,所以他處處可以有消愁遣悶的詩料,處處能保持他那打油詩的風趣。他的年紀大了,詩格也更老成了;晚年的小詩純是天趣,隨便揮灑,不加雕飾,都有風味。這種詩上接陶潛,下開兩宋的詩人。因為他無意於作隱士,故杜甫的詩沒有盛唐隱士的做作氣;因為他過的真是田園生活,故他的詩真是欣賞自然的詩。
試舉一首詩,看他在窮困裡的詼諧風趣: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沈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驕兒惡臥踏裡裂。床床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在這種境地裡還能作詼諧的趣話,這真是老杜的最特別的風格。
他的滑稽風趣隨處皆可以看見。我們再舉幾首作例:
百憂集行
憶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黃犢走復來。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
即今倏忽已五十,坐臥只多少行立。強將笑語供主人,悲見生涯百憂集。
入門依舊四壁空,老妻睹我顏色同。痴兒未知父子禮,叫怒索飯啼門東。
下面的一首便像是「強將笑語供主人」的詩:
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
步屧隨春風,村村自花柳。田翁逼社日,邀我嘗春酒。酒酣誇新尹,畜眼未見有,回頭指大男,「渠是弓箭手,名在飛騎籍,長番歲時久。前日放營農,辛苦救衰朽。差科死則已,誓不舉家走。今年大作社,拾遺能住否?」叫婦開大瓶,盆中為吾取。感此氣揚揚,須知風化首。語多雖雜亂,說尹終在口。朝來偶然出,自卯將及酉。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鄰叟?高聲索果慄,欲起時被肘。指揮過無禮,未覺村野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