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第2/5 頁)
跟生下來之後就沒人管、跟死了沒兩樣卻又死不了、不笑不哭也不憤怒、吃那麼點飯拉那麼點屎的自己比起來,它們完全不同。
這才是真實,末吉想。自己是虛構的。
那一天,幾乎可以算是第一次,末吉主動跟恩人說話。真厲害,太好看了,再來再來,還想看更多的人偶表演。一代豐二郎大為意外,隨後很是歡喜。
自那之後的一年裡,末吉每天都看淨琉璃表演,不管看多少次都不厭倦,越看越著迷。虛假的真實佔據了末吉的身體。十三歲那年,末吉正式請求成為弟子。一代豐二郎爽快地答應了。再沒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了,他落淚了。
貧苦農家的小兒子末吉在那一天更名為藤本豐吉,從此潛心修煉技藝。第一次被允許接觸人偶的時候,豐吉因過度喜悅,整整兩天沒睡。他打理了一段時間的人偶,隨後幫忙製作舞臺佈景,到成為黑衣一共花了四年時間。十八歲成為足使,二十歲負責一人操控的人偶,二十八歲爬上了左使的位置。技藝上乘,容易合作——身為主使的師兄和師父都對豐吉表示讚賞。即便受到誇獎也不驕傲,豐吉仍舊像一個被撿回來的消沉愚笨的小孩子一樣,只是完全地服從命令,磨鍊技藝。
但是,過去了太長時間,他仍然沒被允許擁有一顆自己的頭。不成為主使擁有一顆頭,就等於沒有真正地操縱人偶。腳也好手也好,都只不過是主使的附屬。腳就是腳,手就是手,靠它們並不能完成演繹。揣測主使的心思,窺探他的意圖,觀察他的動作,成為他的手和腳,僅此而已。
但是豐吉並沒有怨言,他本就不是會因這種事而抱怨的性格。只不過,他有著想擁有一顆頭的強烈願望。擁有一顆頭,操縱人偶,由此扭轉虛實。豐吉偏執地認為,只有這樣自己才能真正地成為一個人。可那還很遙遠。自己還遠遠無法成為一個人,豐吉一直這樣認為。那是……對了,是《假名手本忠臣藏》的時候。一代藤本豐二郎是鹽谷判官,一代米倉巳之吉是高師直。由於出場劇目不同,豐吉時隔很久又得以坐在觀眾席觀看。這出戏他看了很多次,雖然不是主使但也參演過很多次,可是,他還是震驚了。可憎卻又充滿威嚴的師直的演技是那麼厚重,而師父飾演的判官的表情又是那麼豐富。
人形使在表演,被他們操縱的人偶卻早已超出了表演的範疇。舞臺上展現的是真真正正的愛恨情仇,人偶之間相互憎恨、咒罵、爭鬥,它們真的有了靈魂,而進行表演的人形使卻消失在真實的舞臺上。
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在那裡。
“逼真的演技——世人常這樣形容。”豐二郎說道,“逼真,這在世人看來是褒義,但既然說逼真,那就代表並不是真,是吧?”
是。林藏回答。
“剛才,小右衛門先生也說過,相似的東西和真品並不一樣。既然是相似,那就意味著並不是同一個東西。表演也是一樣。所謂逼真,意味著極為接近真實,卻並不是真實本身。八年前的那場戲,並不是逼真,而是真實。”
“您的意思是……真情實感?”
“真情實感……算是吧。”
判官的遺憾,師直的可憎。“舞臺上的人偶,以人偶的形態真實地活著,所以……”
“才有了人偶之爭?”林藏一邊倒茶一邊說道,“我不大懂,那場所謂的人偶之爭,是人偶擅自相互爭鬥嗎?”
“擅自……”
“人們不是常說嗎,製作精湛的人偶即便沒人操縱也能憑藉自身意志活動。剛才那個女人偶不也像會動似的嘛。還有怪談傳說呢,說夜裡若是走進擺放著人偶的樂屋,一定會發生怪事,我可是被嚇得夠嗆。不過,說到底其實都不值得相信……”
那是假的。豐二郎這樣說道。
“假的?”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