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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寅恪六七初度,謝曉瑩置酒之作。曉瑩,寅恪夫人唐女士字,女士維卿先生(景崧)孫女也。
年事參差八載強,力如盲左壓公羊。
半山自認青衿識,四海公推白業光。
初度我來憐屈子,大風疇昔佞襄王。
天然寫手存閨閣,好醉佳人錦瑟旁。
金師看了笑道:「這首詩用典較多,有些還是僻典。怪不得不如語淺意深的「嶺南非復趙家莊」之「搶手」。」我也笑道:「可見還是通俗的好,至少容易被人接受。」當時我已寫了將近十年的武俠小說了。金師也曾和我討論過章詩所用的「古典」「今典」,後來我寫成了《章士釗的南遊詩》,《章士釗贈陳寅恪詩》等篇【26】,其中部分意見,就是得自金師的。
李商隱(義山)、章士釗、陳寅恪,一古二今,相隔千年【27】,風格有異(雖然陳寅恪並不認為李商隱的詩是上品,但他們的詩風卻是比較接近的。章士釗詩則有宋詩的哲學性、論理性,另樹一派。)
我說陳寅恪的詩和李義山的風格接近,主要表現在兩個地方。
一、他們的詩都有一種遲暮的感傷情調。李義山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遠路應悲春晼晚,殘宵猶得夢依稀」;「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陳寅恪的:「萬裡乾坤迷去住,詞人終古泣天涯」;「德功坡老吾寧及,贏得殘花濺淚開」;「江淹老去才難盡,杜牧春歸意未平」;「白日黃雞思往夢,青天碧海負來生」;等等。遲暮情懷,如出一轍。細審之,則李義山多了幾分纖柔,陳寅恪多了幾分秋苦。這類詩篇,也是陳寅恪更多。
二、他們的詩,都「不容易懂」。藍於說,義山詩之所以難懂,「一是因為他愛用典,而且有的到現在已成為僻典,一是他不少詩因為在當時有所關礙,不得不隱晦」。這個解釋,完全可以用在陳寅恪身上。「古典」「今典」,有如「暗碼」(用餘英時的說法)。目前,出現的注家已有餘英時、馮衣北兩位。立足點不同,「各有各精采」(港人慣用語)。陳寅恪的詩有如今之西崑體,如果由金應熙來作「鄭箋」,可能更加精采。金應熙晚年對「陳學」甚有貢獻,收在《中國史學家評傳》【28】中的《陳寅恪》就是金應熙寫的。
談到現代詩詞,當然少不了毛澤東的。解放之前,我們所能見到的毛澤東詩詞,只有《沁園春·雪》一首。只此一首,已足以令我們傾倒。後來讀得多了,我覺得毛澤東(詩詞方面的毛澤東),有如一個天份極高的業餘棋手,水平亦極不穩定。「佳作」固可傲視蘇辛,「劣作」則似尚未「合格」。毛澤東詩詞的兩大特點,一是才氣,一是霸氣。《沁園春·雪》正是將這「二氣」發揮得淋漓盡致之作。到了晚年,他給我的感覺,已是「才氣漸消空霸氣,翻成粗俗失粗豪」了。粗俗粗豪,一字之差,謬以千里。像「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之類的「豪言壯語」,恐怕只能說是粗俗而已,不知道這是否與他的晚年心態有關,一個人到了「天下莫予能毒」(誰都奈何我不得)的地步,軍國大事都可信口開河,詩詞小道,又何足以勞神推敲耶?
一九六三年一月,郭沫若有《滿江紅·和毛澤東同志》一詞。詞中有一組對偶句,是「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對仗雖略欠工整,還算不錯。毛詞原句「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四海」「五洲」、「翻騰」「震盪」都是同義詞;「雲水怒」「風雷激」也是一樣意思。雖雲可以加強語氣,究有「關門閉戶掩柴扉」之嫌。我當時正在研究龔自珍,又知道毛澤東也很喜愛龔自珍的詩,於是就把毛詞、龔詩,各取一句,集而為聯:「四海翻騰雲水怒,百年淬厲電光開」並用作小說回目。
「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