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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寧從書包裡找出本牛皮本子,中規中矩問了幾個問題,譬如「這個礦開了幾年」「老闆是誰」,都是張沉基本回答不上來的問題。
記者越問越沒轍,撂下本子和筆,兩個東西發出「啪」的一聲,他說:「講講你朋友吧,怎麼全家人都走了他沒去?」
張沉低著頭,握著記者給他倒的熱水,小口小口喝,「他的合同是五年,現在還剩一年,走不了。」
原本被撂下的筆又被拾起來,記者在本子上寫了幾句,又問張沉:「剛剛礦場的人跟家屬鬧起來了,說他們簽的合同是一天三十塊錢工資,生死自負,出事礦場不負責,你朋友跟你說過嗎?」
張沉把握著紙杯,手指一陣陣地抖,「說過。」
記者又記了幾筆,不解地問:「這種合同還簽?這不是拿命換錢麼?」
「我們這裡不是進工廠車間就是下礦,有門路有文憑就去工廠,沒門路沒文憑就去下礦。」
記者聽他說,一直在記,記到一半時抬頭看了一眼張沉的臉,問他:「你呢?你看著像學生,既不像工廠上班的也不像下礦的。」
「高中生,快要高考了。」張沉望著記者搭在桌子上晾的黑色攝像機,問:「你呢,能當記者的都是大學生吧?」
「看情況看能力。」記者收了筆,拿起桌上的熱水喝了一口,繼續說:「別的社不一定,我們社的硬門檻是本科畢業,最好是新聞系,中文系和社會學也成。」
張沉點點頭,沒再多問。
這天晚上的天異常黑,張沉躺在陌生賓館裡硬得像磚頭似的床上久久沒閤眼,他聽著外面瀝瀝拉拉的雨聲,覺得那不是下雨,而是下墨水,明早整座城都要被染成純黑。
明明、媽媽和程聲這三個完全不同的人同時出現在張沉腦海中。裹滿黑泥的手臂不斷被放大,張沉彷彿能看到煤礦爆炸最後一秒的景象,探照燈打出一片窄窄的光道,那縷光線伴隨幾聲爆破巨響頃刻瓦解,同時瓦解的還有人的肉體,像翻滾進家屬院門口那架黝黑爆米花機裡一樣,砰地一聲炸開。
張沉在今天明白普通人的肉體竟是這麼不值錢,老天想收走就收走,不講因果報應,更沒有理由。他沒有想哭的慾望,甚至連悲傷情緒也僅僅持續了晚上一小會兒。張沉只是對這個世界產生了巨大的迷惘,老人說人各有命,善惡有果,倘若真是這樣,為什麼有的人命頭起在高高的雲端之上,傷筋動骨都稱不上的小傷也叫人噓寒問暖,而有的人生出來腦門上就刻著大大的贖罪二字,死無全屍甚至連家人都找不到。
張沉又想到爸媽,想到自己,想到鋼廠那隻永無止境冒黑煙的大煙囪。張沉想,他們出生時一定都帶著罪,是老天最討厭的人,要用一輩子贖罪才能祈求到一丁點恩賜的幸福。他又想到程聲,以及他嘴裡的老程和教授媽媽,他們家一定被老天青睞,一出生就帶著光環,談的東西比他們高階幾百倍,人家富裕到為理想頭破血流,他們貧瘠到為生活顏面盡失。
另一張床上的記者已經打起震天響的呼嚕,張沉還在黑暗中睜著眼想事。他在這晚決定了兩件事——一定要給明明找到全屍和家人,他也要為除了生活以外的事頭破血流。
第20章 離家出走2
第二天只下了毛毛細雨,他們在賓館旁邊買了兩把黑傘,先去最近的公安局報案。張沉表現得極冷靜,值班警察問什麼他就有條不紊地答,邏輯清晰,連磕巴都不帶打。黑眼鏡記者在中間驚訝地看了他好幾次,等兩個人邁出公安局才朝張沉嘖了一聲:「看著還挺像那麼回事,今天不怕了?」
張沉瞥他一眼:「怕有什麼用?」
黑眼鏡記者看他這模樣就笑:「你最好真的別怕,等會兒去礦場那兒隨機應變,昨天教你怎麼使攝像機和錄音筆記得吧?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