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第1/2 頁)
難道怪那個黃昏嗎?
辯機想,不。那麼又該怪誰呢?或者,應當怪那個無能的房遺愛?他名為高陽的丈夫,而實為公主的奴僕。公主雖是他的妻子,但更是天子的女兒。他對天子的女兒只能是百依百順。房遺愛一生中最大的悲哀應當說就是娶了高陽這個出身顯赫的女人;而他辯機的悲哀呢?也恰恰是他成了這出身顯赫的女人手中的獵物。
但此刻,辯機雖已臨近最後的時辰,他反而覺得他是多麼深愛著這個女人。他甚至想,早知會有如此不幸的結局,三年之前又何苦分開,何苦各自獨守身與心的苦痛呢?
辯機在接受死刑的詔書後,很大膽坦然地問那宣讀詔書的朝官,皇上是怎麼處置公主的?
我請求你,以我將死之僧的心靈請求你,告訴我皇帝究竟是怎麼處罰公主的?讓我知道這些吧,否則我會死不瞑目。
朝官看著辯機。朝官的心原本很堅硬。但是辯機執著而絕望的目光,使他不得不感動。朝官說,好吧,讓你知道這些又何妨,皇上沒有怎麼處罰她,只是無限期地禁止她和駙馬進宮……
阿彌陀佛,她免了一死!射謝你。辯機說,那是吾皇的仁慈和寬厚,我便死也無所牽掛了。
辯機確乎是死而無所牽掛了。那個美麗熱烈的女人能活著,他就能夠坦然地面對死亡了。
他已不在乎皇帝是不是處他以極刑。他以佛僧之身與公主的愛情,不僅侵犯了皇帝的尊嚴,也為佛法所不容,所以罪該當誅。
這許多年中,辯機終於又做了很多的事情。他斷絕了他最愛的女人後,便一心侍奉佛祖。但他一直覺得他在苟且偷生。他總有一種時間不多了的預感,所以他很焦慮,也很匆忙。他彷彿每天都在和時間賽跑。他總是想做更多的事情。他知道他做一天就會少一天。他希望能在這有限的生命裡,儘量贖清他不可饒恕的罪惡。他的內心很矛盾,他既深愛著那個他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女人,又一邊為著他的愛而懺悔不已。其實自從這個女人走進他的生活,他的生命就從來沒有完整過。
辯機靠在陰濕的牆壁上。
在這樣的夜晚,他沒有睡意。很多很紛繁的思緒。
在夜半更深之時,他沒有睡但卻像被驚醒一般。他聽到了一些細碎的聲響。很輕。有光緩緩地移過來,照亮了牢獄陰暗而死寂的走廊。
是清晨到來了嗎?是他將要被押送去西市場了嗎?
在一陣響動之後,死牢的門又被關住了。
辯機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萬萬沒有想到,他將看到的是什麼:
玄奘法師閉目合掌坐在他的對面。
辯機心中猛地翻江倒海起來,他想說什麼,但卻最終什麼也沒有說。他慢慢覺出正有某種法力在超度他的靈魂。
他的靈魂被什麼帶走了。
辯機便也趕緊抬起他被鐐銬鎖緊的臂膀,將雙手費力地合在了一起。
他們合著掌對坐著。
他們中間隔著那生界與死界的無形的關隘。
他們默默地在心裡誦經。那經文壓倒了一切。
整個過程中,師徒間沒有過一句對話。玄奘不看辯機。他不忍目睹這位鐵鎖加身的弟子。
儘管是在黑暗中,辯機還是感覺到了坐在他對面的玄奘是怎樣引領了他的升華。
然後他看見默默無語的師傅站了起來。
死牢的門又重新被關閉了。
辯機想這就是他的一生。他在聲色犬馬和潔身自愛之中匆匆走完了他的路程。終於他最愧對的玄奘來了。來幫助他完結,來為他送行。
辯機覺得他已很幸福。生命雖然很短但卻步步驚心。他已盡情領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