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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論與曼得拉握手後,從兜裡掏出一疊錢來,遞給我。
“這是三千塊錢,”李論說,“兩千給我爸,一千孝敬嬸。”
李論所說的嬸,指的是我母親。
我數出一千,還給李論,被李論擋回。
“嬸不要,你再帶回給我。”
我看著李論,把錢收了。
“有空的話,到我的祖墳,替我拜拜。”李論說。
我說一定。
車子到了大學門口,李論讓司機停車,說要自己打車回城裡去。他下了車,想起什麼,走到車子後窗前,對我說,“哦,我給我們縣縣長打電話了,他今晚接待你。”
“不要興師動眾了吧?”我說,“況且我和縣長也不認識。”
“省城來的處長,大學教授,”他看了看曼得拉,“對,還有一個外國友人,縣長是要出面的,這是正常接待。”
“我是副教授,你可別說我是教授啊?”我說,“況且我也不是處長了。”
“搞不好你是寧陽市的副市長,現在還說不準。”
“你別羞辱我了,李論。”
“你別管,說你是什麼就是什麼,”李論說,“說教授你就是教授。”
“那你還不如說我是禽獸得了。”
李論笑,說:“你白天是教授,晚上才是禽獸,到了早上,你就是困獸了。”
曼得拉也笑了,像是聽明白了,說:“中國語言,太奇妙了。”
李論說:“看來你沒有枉做彰教授的學生,得到真傳了。”
三菱越野車在李論的揮手間與市區背道而馳,它向著我的家鄉奔去。
一路上曼得拉興味盎然,像司機一樣全神貫注。他的目光一刻都沒有從窗外收回,沒有放過撲向他眼簾的山水草木,彷彿他對這些山水草木比我更有感情,或者說彷彿他比我更向往我的家鄉。
汽車跑了三個小時,臨近我家鄉的縣城。我家鄉縣名叫朱丹,像一個好聽的女人的名字,但它不是因女人而得名,而是因為這個地域蘊藏著一種叫銻的礦物。這種礦物在過去只是被人們拿來避邪,它的顏色和產生的氣味能使毒蛇或附在蛇身上的魔鬼退避三舍。我小時候也這樣迷信過。但是在我長大後,具體地說我二十歲以後,我不迷信了。我發覺別人比我更不迷信,那可都是些有頭有腦的人,大都來自外地,是人物中的精靈,他們率先對銻礦進行開採,像那時候的戀愛一樣半公開或不公開。開始的時候人們對這些人並不很在意,以為他們成不了,因為他們必然會受到阻撓。但只過了若干年,人們發覺這些人富起來了,本地房子起得最高裝修得最好的,肯定是與採礦有關的人。這些人真是聰明能幹呀,他們讓更廣大的人們感到了貧富不均或利益懸殊。於是,覺醒或覺得落後了的人們,走進了銀行或親戚、朋友家裡,貸款和借錢,當起了礦老闆,這叫借雞生蛋。不懂得借雞生蛋的也懂得去做礦工,像我村裡那些正當年和還有力氣的男人們。但礦老闆和礦工這兩樣都與我無關,因為我在二十年前上了大學,後來又分在了大學。我在大學裡教書,像在廁所裡放屁一樣,活得很文雅、清閒,就是說我的家鄉天翻地覆卻與我無關,因為我在大學,是個副教授,像公雞一樣,能說會道,卻不會生蛋。後來我雖然當了幾個月的處長,那也是粉筆盒裝死鸚鵡,不是個人棺(官),東西大學處長有一禮堂,科長有滿操場。
我定睛看著窗外,汽車在我的遐想間已進入縣城。寬敞、嶄新的街道讓我的眼睛為之一亮。我在這兒讀過高中的縣城,它已經變得我不認識了。自從我上了大學,二十年來,我只到過縣城兩次。最近一次是六年前我攜新婚妻子回家——通常我回家是不用經過縣城的,而是在中途下車等路過的班車轉道。但那次回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