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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兩個字六子媽聽懂了,她的臉一窘,很快就紅到耳根。弄了半天,姚先生原來在嫌她。她看了一眼自個的手,沒啥不衛生啊,不就是剛剛殺完雞,胳膊腕還有血麼?當然,手上的血都揉進面裡了,姚先生看不見。六子媽認真看了一會自己的手,終於看到了手上的垢汙。在我們堡子裡,手上帶垢汙是很常見的事,沒啥驚怪。可在姚先生這兒,六子媽一下就心慌了,她惶惶地拽回自個的手,很忙亂地在自個衣襟上擦,擦來擦去,姚先生就生氣了。
你出去,你出去。姚先生漲紅著臉,硬要六子媽出去。六子媽哪受過這麼大的屈辱,撲通蹲地上就給哭開了。
那頓飯姚先生自然沒吃,他連雞一起倒掉了。六子媽心疼了半個月。心疼完後,六子媽開始洗手,有事沒事的都洗。堡子裡的人常常看見,六子媽不是蹲溝沿上,就是蹲澇池邊,只要有水的地兒,她就蹲下來,洗。
姚先生是輕易不出門的,很長時間,他把自己關在劉財主的院子裡,當然,這是六子爹的主意,怕走漏風聲,讓公社把他弄到石碴廠。已經有不少上海和北京來的走資派在石碴廠脫了一層皮,像姚先生這樣白白淨淨的走資派,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其實,姚先生心裡是很想走出劉財主家院子的,六月的油菜花開滿了堡子裡,蘭花和馬蓮花也開得滿山皆是。劉先生一定是聞見了山花的芳香,他在院子裡很不安分地來回走動,像一頭困極了的獸。看門的王二麻實在不忍心他困下去,就說,姚先生啊,你要是想走,就出來走幾步吧,可你千萬別走丟了,堡子裡大得很,可不比你們上海城。姚先生如獲大赦,很快換上剛剛洗過的的確良襯衣,腳步興奮地踏上了堡子裡的山野。那個下午,堡子裡有很多人沒幹活,全讓姚先生吸引了。這個身材頎長頭髮濃黑走起路來像野鹿一樣矯健敏捷的上海男人一下讓山野變得生動,他往哪兒一站,哪兒便成了一片風景。堡子裡的人這才發現,原來堡子裡也是很有風景的,只是差這麼一個生動無比能與風景匹配的男人。姚先生走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斜陽西下,落日的餘暉將堡子裡映照得一片迷朦,姚先生才戀戀不捨地返身回來。人們發現,姚先生居然採摘了一大捧花,有野菊,馬蓮,百合,還有一些從來叫不上名的野花。花開在他修長的雙臂裡,映得他臉色十分鮮亮。六子媽看得眼都直了,要不是一起下地的幾個女人跟她打趣,她還不知道自己眼睛裡早已盛滿了六月的雲彩。
姚先生一走動,堡子裡的熱鬧就有了。為啥?我們堡子裡的人互相見了面,開口總是問吃了麼?哪怕茅廁裡碰見,也是這樣問。姚先生不。姚先生遇見人,總是微微一斜身子,先讓出一半道兒,然後軟軟地問一聲,你好。問你好的時候,姚先生是笑著的,表情十分的友好。映在金邊眼鏡後面的眼睛像兩汪清澈的山泉,一下就把堡子裡暗淡的生活給照亮了。堡子裡的人哪受過這等禮遇,惶惶地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塵,一個立正,跟姚先生說,你……你……吃了麼?
姚先生也不計較,他會偶爾地咳嗽兩聲,然後指著西天的雲彩說,堡子裡真美。
堡子裡真美,所有的女人都聽到了這句話,所有的心都被這句話說得甜甜的。堡子裡的人互相再見了面,就很打趣地斜一下身子,用堡子話說,你好。然後便揚起一陣笑。我就親眼看見六子媽跟幾個女人藏在菜子地裡,借著菜子的掩護,學姚先生那樣,互相說你好。說著說著,菜子地裡猛地騰起一股子野笑。
書教到三個月的時候,姚先生開始串門。這時他已跟堡子人相處得很親密了。堡子裡的人甚至知道,姚先生在上海有婆姨,當然,姚先生的婆姨不叫婆姨,叫愛人。姚先生的愛人長得很美,堡子裡叫好看,六子媽還看見過相片,就擺在姚先生床頭。六子媽逢人便誇,那叫婆姨麼,天仙女,你真猜不出有多俊,喲喲,我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