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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水池裡放滿了水,把那條已舊的藍色毛巾沉了進去。
水池上方有一個鏡子。他看著自己。有鬍髭。眼睛的邊緣有血絲。面板的毛孔顯得格外粗大。嘴唇血色偏淡。
他看著藍色的毛巾升起,隔絕了目光和鏡子的對話。
濕漉漉的毛巾。不知道擦過多少人的臉或身體。他想。
臉是濕的。再擦一次。再擦一次。好多了。
毛巾下降。
他又看到了自己的臉。
鏡中的臉孔,緊緊抿著嘴。堅毅的線條。
有那麼一會兒,他忘記了這是自己。
他像在看另一個人的臉了。
他走回臥室時,胖男子斜倚在躺椅上,朝天花板吐著煙圈。
他站在從陽臺上撲入的晨光中,發了一會兒呆。思緒猶如煙圈,形狀氤氳飄忽,內容疏鬆柔緩。
從陽臺門望出去,他看到了幾乎與陽臺平行高度的輕軌軌道。那乳白色的高架橋。那半透明的帶有高科技意味的護牆。鐘擺一般的施工聲中開始雜入一片綿密的風馳之聲。
他看到輕軌列車毫無感情色彩的馳過。無數連綿的窗戶反射著日光。耀人眼目,煊赫爛漫。
他的眼睛被刺痛了。
他覺得嗓子發乾。
他咳嗽了兩聲。
「謝謝你了。」
「叫我阿寶好了。」胖男子說,「老涅總是叫我寶寶的。」
「呵呵。這名字乍聽像孩子。」
「本來就是孩子。誰都是孩子。」阿寶揉著眼睛說。
「那,我想,我還是先走了。」他說。「還是謝謝您留我過夜。」
「哪裡,你是老涅的朋友嘛。」胖男子說。
「他怎麼樣了?」
「他喝吐了,」阿寶無所謂地說,「老樣子。來時一堵牆,去時一灘泥。他吐之前要我好好照顧你的。你是昨天剛來上海?」
「是。剛下火車,就過來了。」
「那你現在去哪裡?」
「去老涅家裡。沒找到房子前,我暫時住他家。我打車去。」
「打車會貴死的。」阿寶眯著眼,用右手撓了撓耳朵,右手無名指上的金戒指熠然生光。「你坐輕軌去。從這裡往南走,走十分鐘。買四元錢的票,第七站下來。然後如此這般走……」
「輕軌?」
「就是那個。」阿寶抬起手來,彷彿納粹軍禮一樣,指向窗外那懸空的軌道。
「好,謝謝了。」
「等一下,」阿寶說,「我現在走不了路。你幫我辦一件事情吧?不麻煩嗎?」
「什麼呢?」
「你看我的寫字檯,那裡,一個信封。裡面是小說稿子。你出門到了輕軌站,朝路的左邊看,一座大樓,那是鋼材市場。你進去,找到三樓,昌盛鋼材。你把這個信封交給那裡一個王老師。《全中文》文學雜誌的王老師。好了。」
「昌盛鋼材,王老師。」
「對對。不麻煩吧?」
「沒事。那下回見了。」
他把手按在了門把上。猝然而來的酒後頭痛徐緩了他的動作節奏。他確認著自己的一切:揹包在背上,信封在腋下,錢包在胸口的袋子裡,手機在腰裡。他聽到阿寶的聲音傳過客廳,與施工的轟鳴聲響徹一體:
「對了,昨天晚上,跟你那女孩兒,怎麼樣?」
「女孩兒?什麼女孩兒?」他問。
他的回答猶如一塊石頭落入了大海,激起了一片大笑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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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正沿著輕軌軌道在地面的投影步行。
他已經觀察過他腋下未封口的肥大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