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瑣記(四)(第1/2 頁)
張四維聽了王崇古的判斷,吃了一驚,頜下短鬚顫動不已。乃問道:“舅舅竟如此悲觀?”
王崇古冷笑一聲,道:“我說的是無商鞅、管仲般人物才如此。”
“今日天下,土地兼併之烈已遠邁唐、宋之末世,以五分之一之民力,養朝廷、養兵、養皇室和宗室,並受貪官汙吏之盤剝。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耕農一年之獲,僅夠半年所食——吾縱覽歷代史事,如此天下,不出五十年必致大亂!”
張四維聽了黯然點頭,道:“舅舅說的是。然則舅舅說‘商鞅、管仲’之流,今之天下,誰可當之者?”說完,雙目灼灼,盯著王崇古看。
王崇古哂笑一聲道:“汝以為是你我之輩?子維你從小錦衣玉食,未授磋磨,故這心如今還如火炭一般——非是某小瞧你,這天下你擔不起來!”
“能當此天下者,唯有張居正!”
這話擲地有聲,張四維聽了,心裡雖不服氣,但並未打算和王崇古辯駁。
王崇古話頭一轉道:“張居正平生所恃,吾觀之唯有‘堅忍’二字而已。其少年早發,正是指點江山之齡,入翰林院後卻七年未發一言。後因不能展志,回家讀書六年,以養其望。你我能為此否?”張四維默然。
王崇古觀其神色,知道他的心思,但外甥已是廟堂之選,話點到為止罷了。
張四維沉吟一會兒,終於問出:“我看皇上天縱其能,有早日親政之意,而張居正欲權柄獨攬,此間可從中取事否?”
王崇古聞言眼睛微眯,神色肅然。沉吟一會兒方道:“此前馮保敗事,其亡也速,令人目不暇給,期間到底發生何事難明——吾料馮保也不自知也。”
“料馮保之敗因不出兩條,其一或為馮保掣肘皇上展布其志,為皇上所厭。但皇上幼衝之齡,何以聰明若是?且如何破去馮保積累多年之聖眷,吾想不出。”
“或者——張居正另有渠道溝通慈聖,則馮保非去之不可了!但此論更加匪夷所思。以吾觀之,及見平臺召對錄和考成之法出焉,第一條佔得面大一些——但皇上要展布大志,馮保只有奉承的份兒,何致其敗也?”說罷沉吟不已,疑惑難解。
張四維心中大跳,下意識的往周圍看了看。此時甥舅二人所談話題若洩露,不免夷族。
王崇古見他心驚膽戰之狀,知道這外甥謹小慎微慣了,也不嘲笑他。乃又說道:“子維所說的從中取事——”張四維見舅舅說到關鍵,打起精神,豎著耳朵等著。
王崇古接著道:“吾所不取也。”見張四維臉色微變,耐心解釋道:“吾等高位顯宦,不止見機、更要見勢!”
舉起一隻手向上斜指道:“張居正堅忍峻拔,此時柄國之勢漸成,其勢如大潮初湧,不可當之。你若有登頂之心,不妨屈意逢迎,順勢而為,若徐階之於嚴嵩也。”
“隨皇上逐漸長大,你可輕展羽翼,再示之以獨立不俗之意——如此,皇上必注意到你,而那時張居正身處嫌疑之地,才是你的機會!或五六年,或十餘年,張居正必敗!”
張四維聽了,心中除了寫個“服”字,再無其他。
王崇古見外甥服了,心中甚是得意,面上雖未顯,但談興方濃。喝了一口茶續道:“你那親家老邁昏聵,已不堪用。你可厚幣結好,讓其致仕。跟張居正則以你入閣為條件,換吏部尚書。張居正眼紅吏部很久了,此為三家得利之事,或可仔細經營。”
張四維聞言道:“吾尚未尚書,焉能此時入閣?”
王崇古道:“世宗在位長久,章牘浩繁,實錄仍未完。讓張居正先起復你,先去修《世廟實錄》,《實錄》修成必升一級,屆時可直接入閣。”
張四維記在心裡,嘆氣道:“屆時望那張江陵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