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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那小樹上好不容易抽出的幾片翠葉。「你真不爭氣,連一個梨子也不結給我看看……司天臺的東西,不都是通靈的麼?就你,你偏不爭氣,真是討厭死了。——你最討厭,你最討厭了……」
說著說著,她的語聲漸漸哽咽。
「你最討厭了!」
「——姑娘在討厭誰?」
一個輕佻的聲音突兀地□□了她的哭聲中,像一把刀子切進了空氣,激得她跳了起來。她抬起頭,便見一個寬袍緩帶的貴介公子搖著摺扇從廚房邊轉了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塊蜜餞,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舍盧人?
這是阿苦見到這男人時的第一反應。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瞳色清淡發亮,像兩彎淺淺的月牙兒,看起來溫順,卻藏了許多的光芒。一等舍盧二等蠻,三等黎羌四等漢,舍盧人她見得多了,仗著自己的可汗坐了龍庭,便在漢人的土地上作威作福,一個二個卻反而都喜歡穿著漢人的衣冠,只是掩不住高鼻深目的樣貌。眼前的這個男人也不例外——他雖然生得好看,卻透著一股俗氣,就如扶香閣裡的每一個尋常嫖客一樣。
嫖客是她所熟悉的,俗氣也是她所熟悉的,所以這會子阿苦倒放鬆了下來。
「看你衣冠楚楚,原來也會偷妓院的廚子。」她冷嗤,「纏頭都扔出去了?」
「那倒沒有。」他爽朗地笑起來,聲音清越,隨風拂來,她聞見一陣酒氣。再抬眼,他竟然已走到了她的面前,低頭看著她,「看你年紀還小,也想賺纏頭了?」
她才發現這舍盧人其實十分年輕,容貌輪廓深邃,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鑲嵌在稜角分明的眉骨下,蕩漾著笑意。她仰著頭看他,腳底一滑,險些摔進泥裡去,他伸手就來扶她,被她一把拍開。
「走開!」她大叫,「我不賣!」
這話她好像從小就在說,對各種各樣把她錯認成花娘的嫖客說。過去她並不覺得有什麼關係,可是這一回,這一回她突然好委屈。她不是花娘,她不是鴇兒姐,她不陪酒,她不跳舞,她不吟詩作對,她不猜拳行令,她只是喜歡到處玩鬧的錢阿苦,她只是在這裡種了一棵樹,可是它不肯結果子,就好像她在心裡藏了一個人,可是他卻不肯記得她。
那舍盧少年有些尷尬地站在地心,手裡的摺扇也不搖了。阿苦尋常都是很有眼色的,若不是她今日真的心境奇差,她不會看不出來這少年的金玉冠、銅鏤扇、玉帶錦袍都象徵著怎樣的身份。
她不再看他一眼,拔腿便走了。少年留在當地,半晌,回過頭,對著那小梨樹苦笑:「這都什麼,漢人女子就這樣?」
一個暗影不知從黃昏何處浮凸了出來,「小王爺。」
他將銅骨摺扇收起,在手心敲了敲,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嗯?」
「仙人說是假的。」那暗影的聲音一板一眼,沒有分毫的波瀾。
小王爺那雙淺色的瞳孔微微一縮,又緩緩地張開了。
「我知道了。」
這一夜,未殊沒有睡好。
月光像是無窮無盡細碎的銀沙子,從窗欞的縫隙間悄沒聲息地漫了進來。他披衣而起,用手擋了擋光,再抬頭望向窗外。
氤氳的黃白雲氣圍繞著蒼白的月輪,淡漠而飄渺。他安靜地凝望著那雲氣,看著它散而復聚,漸漸凝作連環的重影,變得比夜月的本身還要明亮。
「月暈連環,白虹幹暈。」一個嬉笑的聲音在窗邊低低地響起,「怎麼說的,嗯?」
未殊的目光連動也沒有動一下,就那樣平靜地回答:「月暈連環,白虹幹暈,女貴人有陰謀亂。」
「你倒是算得準。」那人仍是笑,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似的,「聖上已把琰妃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