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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他點點頭,出其不意地(至少,對她來說)說出他的理解。“漂亮的謊話。”
“是的,我猜就是。”
她開啟了電視,心想這或許能轉移他的心事,他的反應(儘管她告訴自己她感覺到的是愉悅)卻令她震驚。他對她說他無法看,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理解;第一個反應是因為電視里正在播放一些歪曲現實的評論。接著,她又想到,也許他的意思(以和媒體同樣的歪曲事實的婉轉口吻)是:他太悲傷,尚在哀悼,所以沒法看電視。直到他對她說,他聽到了聲音,她才恍然大悟他的話應該從字面上去理解:他看不到螢幕上的畫面。看不到喜劇連續劇《羅斯安妮》,看不到電視直銷,也看不到當地新聞節目中滔滔不絕的大腦袋。她一直看完斯蒂芬·金的新聞(由直升飛機送往路易斯頓市的緬因中央總醫院,於傍晚後接受手術,並因此保住了右腿——傷勢控制住了,但還需有更多次手術,完全康復看來是長途漫漫,且不容樂觀),接著便關掉了電視。
她把垃圾倒掉——吃完肯德基總有一大堆東西要扔——再向羅蘭致了一聲曖昧不清的晚安(他有口無心地應了一聲,一副身心分離的模樣讓她又緊張又傷感),接著便回到隔壁她自己的房間。看了一小時老電影,尤爾·伯連納飾演一個機器人牛仔③『注:這裡說的電影是《未來世界》,出品於一九七三年,由邁克爾·克萊頓導演。』,等到他變成了殺人狂,她就關了電視,進了洗手間打算刷牙。這時才恍然想起——這還用說嗎——忘了帶自己的牙刷。於是,她盡其所能用地用手指刷了牙,之後便戴著胸罩、穿著長褲躺上床(也沒有帶睡袍)。她那樣躺了足有一個多小時,最終明白了:她一直在側耳聆聽隔壁房間裡的動靜,兩個房間只隔著紙片般薄薄的牆壁,並且,她擔心會聽到某種特殊的聲響——下車走進汽車旅店時,他沒有大大方方地佩戴那支槍——但她害怕聽到槍響。一聲震動人心的槍響,將意味著他以最直接的方式終結了自己的悲傷。
當她再也無法忍受隔壁傳來的寂靜時,她起身重新穿上衣服,走到外面看星星。就是在外面,她發現了羅蘭的身影,就坐在路邊,獨自一人,不是狗的動物沒有跟著他。她很想問,他如何能在她完全沒聽見的情況下走出了房間(畢竟,那堵牆薄得像紙,而她又是那麼使勁地在聽),但她沒有問出口。她反而問他在這裡做什麼,與此同時,意識到自己毫無準備地期待他的回答、也期待他向她轉過全無遮掩的臉龐。她依然期望能看到一次美妙的頷首——古銅色的面板映照出一絲彬彬有禮的涵養——但她什麼都沒看到。他誠實而坦蕩,卻讓她害怕。
“我害怕睡著,”他說,“我害怕我死去的朋友們再次出現在我眼前,看到他們,那將足以殺死我。”
她在複雜的光影中端詳著他:光線從她的房間裡洩漏出來,還有停車場上的霓虹燈散發出沒心沒肺的萬聖節般的燈光。她的心沉重地狂跳,幾乎能震撼她整個的胸腔,但當她說出話時,聲音卻可以足夠沉穩:“要是我躺在你身邊,會有用嗎?”
他想了想,又點點頭。“我想會有用吧。”
她拉上他的手,一齊走進她為他租下的房間。他脫下衣服,不帶一絲尷尬,她在一旁看著——又敬又怕——看到他上身斑斑痕痕的傷疤:手臂上的深紅色凹痕是刀疤,另一臂上則有乳白色的烙痕,兩邊肩胛骨之間、之上交叉著十字形的鞭痕,還有三個癒合的凹洞,只能是很久以前的槍傷了。而且,當然了,還要算上他右手上殘缺的手指。她固然好奇,但也知道她永不敢開口問這些傷疤的來歷。
她把自己的衣服也脫了,猶豫了一下,又褪下了胸罩。一對乳房向下垂著,她也有一道傷疤,就在一隻乳房上,牙齒咬合一般的壓痕,那當然不是子彈留下的,而是乳房腫瘤切除手術的遺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