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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間,家中那香氣、光澤便如秋風盪過一般消退不見。庭院裡處處透出寒意,人人面上也都露著慌憂。王盉心裡擔憂,想做些什麼,可自幼生在這翰墨鼎食之家,除了那些讀不通的書,其餘的更是一無所能,只能痛感空生了一副強壯身軀,卻使不出半分力。即便能使上力,他也只是個庶出之子,這族中並沒有他說話的餘地。
那時,王盉已到婚配年紀。原先他們王家論親,五品以下官戶,絕不肯俯就。到王盉,只要略帶一點官階,父母便盡力催促媒人去提親。最終,王盉卻只娶到一位絹商的女兒。這是他們王家百年來頭一回。王盉自己愧赧之極,大半親族卻竟然羨嘆那家的數百貫奩資。
成親之後,家道越發艱難。那時,宰相王旦之孫王震、王古都還官居要職,卻相繼捲入黨爭,遭貶黜,先後客死南方。王家自此越發一蹶難振。幾代先祖曾在拱州襄邑縣累年置買了一些莊田,這京城再住不得,族裡只得變賣了這祖宅,賣得二十萬貫,去襄邑添買了一百多頃田產,又按戶修造了六十多座房舍宅院,舉族遷往那裡。每家計口分田,不論男女老幼,一口人五十畝地、十貫錢。
離門那天,族裡婦人們哭聲連片,男子們也都個個垂頭苦臉。王盉先也喪氣,但看到那些善讀書的叔伯兄弟那般失魂模樣,心裡忽而一動:離了這門庭,去那鄉裡,便不是讀書做文章的世界了,分得百畝地,我這副身軀或許有用場了。
數百口人扶老抱幼,僅車子就僱了上百輛,將能搬的物件全都裝載在車馬上,前後綿延半里路,哭哭嚷嚷奔喪一般來到皇閣村。這村名聽著大貴大雅,其實只是一處尋常村落。當時又正是深冬,遍地枯寒,滿眼窮陋。一眼瞧見那荒僻景象,婦人們又全都哭了起來,男子們則全都凍住了一般。唯有王盉,偷偷露出了笑。
他是皿字輩,其他兄弟,儘是簋、盙、盎、盨這些國之重器。唯有自己,上頭一個沾泥帶土的禾字,一聽便極村樸。如今看來,這個字卻早有預見。其他那些寶器,到了這裡,全都成了無用之物,自己卻似乎生來便是要在這裡得其所用,顯其所貴。
先祖王祜曾說,天地之間,倫常最大,王家一族,世世代代都要同生同長、同居同爨,不許分隔析戶,如此才能根深葉茂,血脈綿延。然而,這些年族中強支早已離居遷移,剩下各房因分食不均、掌財不公爭鬧了許多回。最終,自家顧自家,合族共居已名存實亡。到了這裡,自然更難再同財共業。來之前,族中就為分產鬧了許多日。來了這裡,瞧過各自分的田地,再看到那幾間倉促修造的窄陋房宅,族人們又在寒風裡哭鬧起來,引得這村裡那幾十戶農人都來圍看。實在凍得受不得了,眾人才哭哭啼啼各自進到各自房的宅裡。
王盉的妻子顧氏原以為嫁入天下聞名的王家,不知能享到何等榮華,進了門才發覺自己掉進了一口琉璃砌的窮窟。等進到分得的那一小院房舍,她看到牆壁漏風、窗洞大開,如狗舍一般,也頓時哭了起來。
王盉心裡愧憐,卻不願多言,拿過院裡一把破掃帚,將幾間房都清掃乾淨後,到車邊將幾件桌椅床櫃獨自連拖帶扛搬進屋。而後鋪好床褥,擺好瓶壺器物。又將一隻泥爐安在堂屋中間,撿了些枯枝,將爐火生了起來。再到村頭井口,打了一桶水,回來燒起一壺水,屋裡頓時暖亮起來。
王盉從未做過這些雜事,可動起手,竟自然便熟。他環視這陋室,生平頭一回覺著雙腳真的踩到了地,站到了實處。扭頭見妻子仍坐在床邊抹淚,便將她硬推了過來,讓她坐到爐邊取暖,安慰道:&ldo;你莫憂,我不會讓你受窮寒。&rdo;妻子聽了,又哭起來:&ldo;我不是哭窮寒,我是哭我這命,不公道!&rdo;
王盉聽了,倒笑了起來。他自小便覺著這命不公道,今天卻忽然覺得,公道原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