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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好問題。&rdo;他由衷地說。
那一年,她還不是護士長。他也還在辛苦地準備著博士論文的答辯。
永遠有那麼一些人,生來就流著壞的血。一個醫生,最不該相信的謊話,就是眾生平等。當一個人滿身的血液就像一條永遠不肯正常流淌,並且汙濁的河流,他的血管永遠在藏汙納垢,你硬要告訴他,他和所有人都一樣,他怎麼可能不在某個時刻懷疑他自己是在自欺?除非他生性慈悲,或者他生性麻木‐‐這兩者都可能導致同一個結果,就是他做得到漠視自身的尊嚴。
龍城,對於學過中學地理的人而言,是個北方的樞紐,是個工業重鎮,是個源源不斷地產出狂風和鋼鐵的地方。對於生活在其中的人而言,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者日落而作,日出而息的家鄉‐‐反正都一樣,最終會在這裡變成靈魂,變成墓地裡盛開的野花,日出日落又有什麼要緊。但是絕大多數的人不清楚,每一個中國的血液科醫生,應該都知道龍城。
沒有人解釋得清楚為什麼,以這座城市為中心,周邊涵蓋的一大片區域,沒有成年的孩子患血液疾病的機率遠遠高出平均水平‐‐大半個世紀以來一直如此。這城裡曾經流傳過各種各樣的傳聞,來解釋這件事,那些解釋的想像力豐富得很,科幻情節,懸疑情節,陰謀論……一應俱全。他們工作的地方,原本屬於龍城兒童醫院的血液科,他們總是能碰到一些經典又難得的病例,整間醫院常年都有各個地方的專家出沒其中,以及那些慕名而來的進修醫生。他們的水準就是這樣成就的,血液科早已成為整間醫院的驕傲。後來,兒童醫院被龍城醫學院附屬醫院收納旗下,跟那些委屈地被人合併的舊同事不同,他們則換了一個更加光輝的頭銜:龍城醫學院青少年血液病研究中心。他們搬離了原先的舊址,有了新的獨立的大樓、更大的病房和更好的實驗室,當然,也收穫了別的同行更多的忌妒與不屑。
壞血生生世世,奔流不息,不知道會轉世到哪一個無辜的軀體裡。
因為這些壞血,他們才能存在。研究中心的建築像個堤壩那樣,鑄造在壞血的濤聲裡。或者說,他們希望如此,他們希望自己能擁有這樣的力量。只是有時候真的不清楚,這種榮耀,到底是神的期望,還是地獄的期望。
離龍城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更小的城市,叫做永宣,是個靜謐的名字。多年來,龍城醫學院都有一個固定的研究專案,定期到永宣來,跟蹤血友病的發病率。他記得第一次到永宣來的時候是為了替葉主任操刀一篇論文,是2003年冬天,天氣晴好。聽說時至今日,永宣還有一些篤信因果鬼神的老婦,信誓旦旦地告訴別人,永宣人的血友病都是被冤魂折騰的。1937年冬天,日本人攻佔了龍城,順路打到永宣。屠城了,然後,天下了一場很壯觀的雪。
雪化了以後,永宣的很多人在突然之間喪失了讓傷口凝血的能力。一點輕微的破損都可以賠上人命。在這個地方,一個小孩子奔跑嬉鬧的時候,若是不小心被樹枝劃傷了腿,很有可能,第二天傍晚,這家人的院落裡就傳出哭喪的聲音,然後有人端出來滿滿一臉盆的血,鄰居們見怪不怪。
所以說,不是屠城時候的冤魂作祟,是什麼呢?冤魂纏了這個城這麼多年。來接待他們的人給他們講起這個傳說的時候,商務車裡面蕩漾起一群醫生們輕輕的、無奈的鬨笑。
一定不是因為戰爭,不是因為屠殺,但是這個城市的人為何就如此密集地把這個基因裡的缺陷世代相傳呢?他忘不了那個十七歲的男孩子,他在永宣遇見的第一個病人。他的血液完全喪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即使沒有任何外傷,他的皮下組織、關節,以及很深很深處的腦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