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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喝北方買來的燒酒‐‐她堅信燒酒有毒,並且她的夫君怎麼可以如此迷戀這種下等人才喜歡的味道,所以從那以後,在她面前,他只喝揚州雪醅或是女兒紅。他十六歲那年娶了她,快二十年了,她做得到在他們共同生活時的任何一處細節上按一把,就能精確地點到穴位,提醒他的失敗和不務正業。這也是一種令謝舜琿嘆為觀止的技能。也不是沒有人勸過他納妾,他不肯‐‐女人都一樣吧,即使是一個不盼著他出人頭地的女人,也必然會在別的事情上對他懷著某種他永遠無法滿足的希望。他和她們的希望之間,永遠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無論怎樣他都是個負心人。
十二年前,蕙娘回來了。她跟著休寧人唐簡‐‐一個替她贖身的恩客回到了徽州。對蕙娘來說,已然是最好的著落。只是沒人想得到,她能這樣若無其事地重歸故里。起初,唐簡併沒有將她帶回唐家大宅去,而是安置在了休寧城中的一處僻靜小院裡,隨後要在這別院中宴請一些舊日的朋友。謝舜琿的舅父曾與唐簡同一年中過鄉試,所以舅父也在一個秋高氣慡的日子接到過唐簡的帖子‐‐他跟著舅父同去,他就是想知道,蕙娘看起來過得好不好。
她落落大方地從屏風後面走出來,同唐簡的故交們打招呼。明眸皓齒,雙眉入鬢‐‐真該有個人提醒她,這種畫眉的習慣只怕是教坊裡的,此刻住在別院還好,若是正式進了大宅的門,還這樣畫眉,只怕唐家的老夫人會有話說。當然,這話不是他能講的。他已完全無法把記憶中那張小姑娘的臉跟面前的她聯絡起來,他只看到一個裝扮嬌艷,舉止卻含蓄知禮的婦人,臉上有種凜凜的秀麗,一看就知道,有很多事曾經從她的眼神裡狠狠地碾過去。他沒打算跟她相認,她卻眼睛一亮,脫口而出:&ldo;五哥哥。&rdo;‐‐看來他娘還真沒有撒謊。那次見面之後不久,她便跟著唐簡回去大宅,拜過了老夫人和夫人,正式進了門。那眉毛究竟有沒有落下話柄,不得而知。十二年間,家鄉的親戚們全都避之不及,只有他去唐家看過蕙娘好幾次,他不想讓人們以為這女人已經沒了孃家‐‐眼看著蕙娘渾身上下的裝飾越來越樸素,不過神情倒是日益舒泰了,尤其是在漸漸負擔起管家的責任以後,那一身運籌決斷的做派怕是在教坊學會的,時常令他看了竊笑。唐氏一族在鄰近幾個縣算是數得著的,可是唐簡家的這一支真稱不上富裕,跟原先蕙孃的孃家和如今的謝家都沒法比,不過好在唐簡這個進士算是整個家族的書香與根基,族中規定,那幾支經商為主的富裕支脈,每年須得給他們家一筆分紅。唐簡性情雖有狷介的地方,但懂得寬厚待人,叫謝舜琿也跟著放了心。
誰都知道唐簡為什麼離開京城。那套在偏遠蠻荒地方染上沉痾的說辭,最多隻能騙得過他家的僕婦。徽州的男人,即便不入官場,大都是走南闖北地經商,商號開得滿天下,真正的世面見多了,便也懂得‐‐再金碧輝煌的大場面,也躲不開那些江湖人情的小道理。唐簡剛入翰林院的時候,初出茅廬,少不得仰仗朝野間根基深厚的人的提攜。若是提攜他的人陰溝裡翻了船,唐簡自然得不到什麼好結果。彼時朝中,是元輔張居正的天下,唐簡的恩師據說是為著什麼稅賦的事情衝撞了國相爺,暗自角力了幾年,終於敗下陣來。緊跟著,唐簡就被派到北邊的邊陲做縣令,他自知無力迴天,藉口養病,辭官返鄉。‐‐即便周圍人的推測有誇大的成分,事實大抵還是循著這個譜兒,錯不到太遠的地方去。謝舜琿清楚,他不想再接著考功名,不是因為真的生性散淡,而是因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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