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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育:「這封信原本藏在絨花髮簪裡,二十年未見天日,我將它取了出來。」
絹上所書,準確來說,並不是信。一封信不僅要有來處,更要有去處,如同無源之水、無根浮萍,深埋地下,流浪在時空之外的,只能稱為記述,不知道寫給誰,不知會被何人閱讀,離開那支書寫的筆管,就成為死去的靈魂。
記敘人是與此事沒有任何干係的旁觀者,因此才留的一條命在,傳下這張絹信。此人本是望都城東閭裡暗街出身的奴籍女,十七歲賣身進入官人府邸做事。家主姓段,任職奏曹,開門立府不久,買下十來個家僕,其中三位少女專事服侍家主的妹妹。
做家僕本是一眼就望到盡頭的事,誰想段家卻一人得道雞犬昇天,家主不久便從奏曹右遷丞相少史,接著升任丞相。段小姐一朝飛上枝頭母儀天下,記敘人與另外兩個同伴,便從普通的家僕,變成了皇宮女官。
章儀宮沒有一樣不堪稱亂花漸欲迷人眼。三位暗街長大的少女何曾有過這樣奢麗的生活,就連她們卑微的身份也被人遺忘,因是皇后的女官而處處得到尊敬,心氣兒日漸水漲船高。只有一樣禁令,宮中侍奉需得如同意遁空門,六根清淨,不得與人有私情。然而三位女官中很快就一人得意忘形,觸犯了這條規定。
那位少女名叫適冬,遇見她的良人在一個春天。
外男禁止進入桂宮,因此那是十分難得的機會,幾名棋待詔前來教導皇后與女官弈棋。圍棋國手出少年,其中有一位風華正茂、意氣飛揚,指導三個女官,問及諸女棋力,另兩個都只推說不會,適冬不得已,只好對面入座。對這些風雅之事,適冬七竅通了六竅,是一竅不通,只覺得那棋待詔手指白皙有力,十分好看,棋官將子落在哪裡,她就追著那雙手依樣落子,下出了兩條纏綿悱惻的黑白線。
那棋官不禁發笑,誇獎她道:「姑娘玲瓏手段,纏得在下十八般武藝皆無處施展了。」
過之後不久,適冬就開始抽空繡手帕,常常轉眼不見人。底下人眉來眼去,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三緘其口。再後來,適冬連皇后身邊也稱病不去,記敘人前去探望,得知她已身懷六甲。
三位女官跟隨段小姐從家府走進皇宮,情誼非比尋常,如果段後開恩,或許會放她出宮。但適冬不敢賭上性命,正與記敘人訴苦,下不了流去胎兒的決心,忽然得到皇后召見。兩人關起門來不知說了什麼,適冬出來後神采奕奕,如得新生。
皇后不僅恩准了她的戀情,甚至容許她在宮中養胎,適冬做夢都沒想過會有這種好事。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巧合的是,就在皇后召見適冬後不久,冷情冷性的文神皇帝好像忽然記起了深宮中還有位備受冷落的妻子,接連駕臨桂宮。皇后有孕,普天同慶。
皇后與女官適冬前後腳臨產,生下兒子的當天,適冬就消失不見。記敘人慌忙去到棋所,卻連棋官也一夕失蹤,兩人如夢幻泡影,沒有留下一絲存在過的痕跡。
正宮皇后的嫡長子,出世即被立為儲君,建造東宮為之居所。記敘人與另一位女官奉命在東宮照料小殿下,並在皇后的警告下,將適冬與棋官永遠遺忘腦後,只當世上從沒有過這兩人。
記敘人如履薄冰,常常膽戰心驚,她只敢在深夜裡小心地以目光描摹小殿下的眉目輪廓,試圖從中找出好友的影子。但是殿下太小了,而她恐怕永遠不能等到他長大。
宮廷皇府如淵裂海眼,深不見底,吞噬一個活生生的人,像捺去一滴露。那通天的手段用紙糊了天空,提筆畫個圓就是日月,多少性命攸關的秘密被掩埋在這作假的天日之下。
有一天她也將如一滴活不過清晨露珠、亮不過轉瞬的電光,被皇后輕飄飄的意志奪取性命,為這秘密陪葬。因此將所知所感書於細絹,藏於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