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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說明書呢?&rdo;我問。看她不明白,我便自己在包裝盒裡翻找了一下。說明書找到了,是英文的,他們看不懂。
我正在考慮怎樣才能教她使用這個相機,她卻從我手裡拿走了相機,做出&ldo;別管它了&rdo;的樣子,又從箱裡取出幾本相簿,拉著我的手回到屋簷底下的地席上坐了下來。
她指著照片,笑容滿面地說:&ldo;兒子,兒子。&rdo;她像是說到了一件珍寶一樣,眉眼裡帶著無比的疼惜。
雖然我並不知道在普什圖語裡兒子怎麼說,但我知道,她現在說的一定就是&ldo;兒子&rdo;這個詞。我也因此學會了這個詞。
&ldo;新加坡,學校。&rdo;她又說。
她的大兒子現在在新加坡的大學裡學習,那些電器都是他從新加坡託人捎回來的,一直沒使用過,被當作紀念品放在箱子裡珍藏著。相簿裡也都是他託人捎回來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夥子二十歲左右,黑色的明亮的眼睛,瘦削的臉,颳得乾乾淨淨的堅硬的鐵青色下巴,穿著乾淨的熨過的襯衣和牛仔褲。他和他的打扮各異、各種膚色的同學在長條原木餐桌旁碰杯,在裝飾豪華的酒吧裡舉著話筒唱卡拉ok,攀著肩站在各種宏大精美的建築物門前留影。他坐在自己簡單幹淨的學校宿舍裡,雪白的牆上掛著一幅英文的阿富汗地圖,桌面上是各種厚厚的字典和書籍。還有在迪斯尼裡,他像其他遊客一樣懷裡抱著只大大的米老鼠玩具,俯下身子湊到鏡頭前微微地笑著。
他的臉年輕而憂鬱,即使偶爾露出笑容也很清淡,憂鬱彷彿揮之不去。他的黑眼睛黑得像個核心,裡面種著憂鬱的種子。
這個年輕的阿富汗人,他忘了將相機的說明書給家人翻譯過來,他現在在異國過著西化的現代生活,面對生活的繁華和物質的豐富‐‐也許還有各種都市的頹廢和誘惑,他將會怎樣想起他的家人,想起他的戰亂而貧窮的國家,他又將怎樣才能平衡自己心中祖國和異國、故鄉和異鄉的位置?
對他的年紀而言,這大約會是很困難的。
我低頭翻看著照片,身邊的母親一直拉著我的手在滔滔不絕地訴說,彷彿我不是一個異鄉人,而是一個能夠瞭解她內心情感的同族女子。而我也真的能夠理解她所說的話,理解她對兒子的綿綿不絕的思念之情和無比驕傲;這種理解卻不是透過對語言的理解,而是透過對人和人的內心的理解。
接近中午時,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回來了,我們便一起在屋簷下的過道里坐著喝茶。
她的丈夫看上去年紀比她要大上一些,頂上的頭髮已經謝了,頜下卻是一叢茂盛的連鬢花白大鬍子,配上濃重的雙眉和圓圓的大眼,顯得威嚴無比,不料說起話來卻是溫厚和藹,笑聲爽朗。
正當剛放學回來的大女兒圍著我問各種問題時,有人在敲院子的門,又叫著什麼。是穆利。於是一個小男孩走上前去開門,而這家所有的女人都躲進裡屋,只剩我和這家的男主人在過道里。
穆利走進門來,他的衣服和頭巾已然換過,看上去整齊而清潔。新換的袍子仍然是黑色的,黑得那樣隆重而嚴肅。
現在的情形有些微妙。當他早上離開時他讓我等他,我等了,也許他就會以為,在坎大哈我必須等待和依靠他。而現在我來到了這個新的院子裡,我也就找到了今晚的住處‐‐毫無疑問,只要我開口,這家人一定會慷慨地允許我在他們這兒住下。也就是說,雖然沒有他的幫助,我還是很順利地就在他奶奶的鄰居那裡找到了住處。我很想知道,他對此會怎麼想,因為我還沒有放棄試圖根據自己的經驗去判斷他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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