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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六歲,宋敦一病不起,嗚呼哀哉了。
自古道:“家中百事興,全靠主人命。”十個婦人,敵不得一個男子。自從宋敦故後,盧氏掌家,連遭荒歉,又裡中欺他孤寡,科派戶役,盧氏撐持不定,只得將田房漸次賣了,賃屋而居。初時,還是詐窮,以後坐吃山崩,不上十年,弄做真窮了。盧氏亦得病而亡。斷送了畢,宋金只剩得一雙赤手,被房主趕逐出屋。無處投奔,且喜從幼學得一件本事,會寫會算。偶然本處一個範舉人選了浙江衢州府江山縣知縣,正要尋個寫算的人。有人將宋金說了,範公就教人引來。見他年紀幼小,又生得齊整,心中甚喜。叩其所長,果然書通真草,算善歸除。當日就留於書房之中,取一套新衣與他換過,同桌而食,好生優待。擇了吉日,範知縣與宋金下了官船。同往任所。正是:
鼕鼕畫鼓催徵棹,習習和風蕩錦帆。
卻說宋金雖然貧賤,終是舊家子弟出身,今日做範公門館,豈肯卑汙苟賤,與童僕輩和光同塵,受其戲侮!那些管家們欺他年幼,見他做作,愈有不然之意。自崑山起程,都是水路,到杭州便起早了。眾人攛掇家主道:“宋金小廝家,在此寫算服事老爺,還該小心謙遜,他全不知禮。老爺優待他忒過分了,與他同坐同食。舟中還可混帳,到陸路中火歇宿,老爺也要存個體面。小人們商議,不如教他寫一紙靠身文書,方才妥貼。到衙門時,他也不敢放肆為非。”範舉人是棉花做的耳朵,就依了眾人言語,喚宋金到艙,要他寫靠身文書。宋金如何肯寫?逼勒了多時,範公發怒,喝教剝去衣服,喝出船去。眾蒼頭拖拖拽拽,剝的乾乾淨淨,一領單布衫,趕在岸上,氣得宋金半晌開口不得。只見轎馬紛紛伺候範知縣起陸,宋金噙著雙淚,只得迴避開去。身邊並無財物,受餓不過,少不得學那兩個古人:
伍伯吹簫於吳門,韓王寄食於漂母。
日間街坊乞食,夜間古廟棲身。還有一件,宋金終是舊家子弟出身,任你十分落泊,還存三分骨氣,不肯隨那叫街丐戶一流,奴言婢膝,沒廉沒恥。討得來便吃了,討不來忍餓,有一頓沒一頓,過了幾時,漸漸面黃肌瘦,全無昔日丰神。正是:
好花遭雨紅俱褪,芳草經霜綠盡凋。
時值暮秋天氣,金風催冷,忽降下一場大雨。宋金食缺衣單,在北新關關王廟中擔飢受凍,出頭不得。這雨自辰牌直下至午牌方止。宋金將腰帶收緊,挪步出廟門來,未及數步,劈面遇著一人。宋金睜眼一道:“宜春年紀長成,未有終身之託,奈何?”劉嫗道:“這是你我靠老的一樁大事,你如何不上緊?”劉翁道:“我也日常在唸,只是難得個十分如意的。像我船上宋小官恁般本事人才,千中選一,也就不能勾了。”劉嫗道:“何不就許了宋小官?”劉翁假意道:“媽媽說那裡話!他無家無倚,靠著我船上吃飯。手無分文,怎好把女兒許他?”劉嫗道:“宋小官是宦家之後,況系故人之子。當初他老子存時,也曾有人議過親來,你如何忘了?今日雖然落薄,看他一表人材,又會寫,又會算,招得這般女婿,須不辱了門面,我兩口兒老來也得所靠。”劉翁道:“媽媽,你主意已定否?”劉嫗道:“有什麼不定?”劉翁道:“如此甚好!”原來劉有才平昔是個怕婆的,久已看上了宋金,只愁媽媽不肯,今見媽媽慨然,十分歡喜。當下便喚宋金,對著媽媽面許了他這頭親事。宋金初時也謙遜不當,見劉翁夫婦一團美意,不要他費一分錢鈔,只索順從劉翁。往陰陽生家選擇周堂吉日回覆了媽媽,將船駕回崑山,先與宋小官上頭,做一套綢絹衣服與他穿了,渾身新衣、新帽、新鞋、新襪,妝扮得宋金一發標緻。雖無子建才八斗,勝似潘安貌十分。
劉嫗也替女兒備辦些衣飾之類。吉日已到,請下兩家親戚,大設喜筵,將宋金贅入船上為婿。次日,諸親作賀,一連吃了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