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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吳戈仰面躺倒,看見一輪明月如玉盤一般懸在中天,連月裡的桂影婆娑也看得一清二楚。他心裡無比沉痛地嘆息,如此美麗的夜晚,世間有多少人能安閒地看著月色,又有多少隻是在黑暗的角落裡卑下地活著,而還有多少正如同自己一樣像狗像豺狼般地舔著血搏鬥呢?
他右手忽然發勁一扳,那柄伴隨了自己十年的長刀被他嘣地折斷了,另一截刀刃還插在鐵塔右肩。鐵力虎猛地覺得咽上一涼,吳戈的斷刃已插進了他的咽喉。
鐵力虎張開嘴,血從口裡湧了出來,因為喉頭中刀,聲音幾乎發不出來。吳戈把他緩緩地平放在地,聽見鐵力虎啞聲說道:“謝謝。”
他掙扎著說:“我好像回到家鄉了。”他雙眼變得空洞,目光卻平和安祥:
“我的家,草原,蒼鷹,駿馬。”
第六章 決鬥
風神在這個蒼茫而寂靜的正午出現在小鎮的牌坊下。
另一頭佇立的,是吳戈。
風神的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堅定。然而他拿劍的手卻在戰抖。當然是因為鐵力虎。風神猛然發現,當年生死與共的兄弟們,一個也不剩了。
吳戈卻也面如死灰。殺死鐵塔忽然讓他產生了想放棄這個案子的念頭。
這單案子已在吳戈心頭縈繞了十年。從那時起,他就一直想著如何緝拿兇手以慰死者的在天之靈。這個志願伴隨著他十年的捕快生涯,早已成為他在這個卑微的生存方式中得以堅持下去的支柱之一。
當然他還有別的夢想。他曾經有過很多夢想,有些並不過分,相當謙恭,絕非奢侈;不過也有些是虛無縹緲的。然而十年過去,所有這些謙恭或者縹緲的夢想都被擊得一一粉碎。他知道,這是他堅持自己的方式的代價。
他研究過律法,早知道《大誥》和《大明律》其實相當乖戾狹隘。他並不願意認同這個世界早已沒有是非道德,沒有可以信仰信賴的東西,但現實比刀鋒還要冰冷——如魏風子所講,法律和規則都是為那些極少數人而定,也任由他們塗改。
所以,在殺死了一個孩子和一個樸實而忠誠的人之後,面對他應當緝拿的兇手和他十年來一直堅持著的原則,他有些惶惑了。
以風神的武功,吳戈知道,心中一亂,自己連半分贏他的機會都沒有。
這鎮上的旌善亭早已破壞不堪,但匾額上的這三個字還依稀可見,襯著大書著“狀元”的牌坊,讓人還能感覺到這裡曾經歷過的事,曾生活過的人。而此刻,他二人就要在這旌善亭下決鬥。吳戈不知道下一個十年後,他們曾經的故事,他們曾經鮮活的心靈,是否還會在這裡留下一點點光陰的痕跡。
這個正午天氣清朗,陽光同西風一樣有力而乾燥。時有遠方的枯草和樹葉被風席捲而來,沾上路人的衣襟髮鬢,還有亭裡破舊的畫簷上四結的蛛網。亭角幾隻烏鴉斷續啞然叫著,又撲楞撲楞四下驚飛。
吳戈慢慢穿過人群,來到中間的空地。他四下看了看,那少女,魏老,二孃,還有那個平日裡嘻嘻哈哈的小夥計都在,他們的神色都緊張而凝重。他回過頭,無力地看著風神一步步走近,鬚髮和衣袖都在風裡舞動著,臉上的皺紋在陽光下益發一道道的十分清楚——而風神就正如一株劫後的樹,根鬚飄零,老病孤獨。
吳戈拿著一柄周圍不知什麼人塞到手裡的鏽跡斑斑的劍,心中一片茫然。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風神,無論如何也遞不出劍。吳戈知道,對方的武藝遠在自己之上。他在想著,自己能抵擋多少招,三十?四十?但他確實只看到一個病入膏肓、隨時可能倒下的老人。一絲苦澀從他的心裡緩緩沁了出來。
風神靜靜地看著吳戈,在旁人看來他的面容冷若堅冰,在吳戈看來卻蘊含著極為複雜的東西。風神慢慢地拔出劍,低低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