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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了。」他說道。
歐陽芾知道郭熙實際為何不讓自己報他姓名,他希望她不拘於一家,不僅是畫,心也如此。
是年冬,潁州為白雪覆蓋,呵氣成霧,歐陽芾畫了幅雪壓松山圖,她端詳良久,想找師傅幫她看看,是否已有她自己的風格,然郭熙居處早已人去樓空,她再找不見了。
歐陽芾這邊與溫儀、穆知瑾二人關係愈發親密,殊不知朝中正有大事醞釀發生。
正月以來,朝中大臣因宰相陳執中的家醜而對其攻擊愈發猛烈,大有不罷黜此人決不善罷甘休之意。偏偏此時大理寺卻下判決:宰相因婢女犯錯而教訓責罰致人死亡,按律可免於刑罰。皇帝亦有不再過問之意。
陳執中退處私第兩個月,大概以為風聲已過,於是重回政事堂供職,誰料此舉立時引發大批官員聯名上疏。
殿中侍御史趙抃稱陳執中的行為「肆匹夫之暴、失大臣之體、違朝廷之法、立私門之威」,御史中丞孫抃更率領全臺御史官,要求皇帝對陳執中「特行責降,以正本朝典章」。另有呂溱、蔡襄、歐陽修、賈黯、韓絳等人上疏請罷宰相,言辭甚烈,拿出的是「雖你不用坐牢,但也要你做不了官」的架勢,歐陽芾觀朝報時直感覺觸目驚心。
對,其中還有她叔父的身影。
要說她叔父不愧是文壇領袖,寫劄子也比別人寫得更為鋒利尖銳,一針見血地道出皇帝「好疑自用而自損」的心思。何為好疑自用,歐陽修說「陛下不悟宰相所託非人,反疑言事者喜好驅逐宰相。疑心一生,視聽便受迷惑,遂成自用之意,認為宰相應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罷之」措辭慷慨激昂,不留絲毫情面。
——這些上疏均石沉大海,皇帝並無任何反應。
歐陽芾曾聞傳言,有人問皇帝「執中何足眷」,上言,執中不欺朕耳。她想,人臣與皇帝,所追求之物終究不同。
一日,歐陽芾正從外面歸來,察覺家中氣氛不對,薛氏和堂弟歐陽發坐在廳中一言不發,薛氏眼角泛紅,似有淚痕。
她悄悄問歐陽發:「發生何事?」
歐陽髮長嘆口氣,道:「官家下詔令,讓爹爹出任蔡州,還有朝中其餘反對陳執中的官員,一連外放了好些,要求不日離京。」
外放。外放意思便是,皇帝打算力保宰相。
歐陽芾瞬間明白薛氏為何而哭,他們去年才搬來京師,定居不到一年,又因歐陽修上書言事而被外放。之前也是因類似緣由,引皇帝不喜而外任數年,若說家人心中無怨,卻也難說。何況此番不同往昔,歐陽發正是讀書的年紀,本打算開春去唸國子學,這樣一來便也去不成了。
歐陽發沒說什麼,但歐陽芾聯想起這許多,也知他心中難受。
她想了想,道:「叔父在哪兒?我去看看叔父。」
推開房門,歐陽修正在臥房內喝酒。
他似已醉得不省人事,歐陽芾卻知他輕易不會醉。她蹲在歐陽修面前,自下而上與他低垂的眼相對視。
歐陽修似不習慣被她這樣盯著,終於撇開頭去,閉上渾濁雙目。
「我無事,你且去吧。」他道。
「好。」歐陽芾起身欲走,忽地被叫住。
「等等,」歐陽修道,他深吸口氣,欲語而又遲鈍,「你,有沒有怨我?」
歐陽芾於是返身,重新蹲在他面前:「叔父還記得,您最初教我的是什麼嗎?」
歐陽修看著她。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歐陽芾道,將歐陽修常年執筆而帶有厚繭的手貼在臉上,「我說叔父是第一流人物,千百年後,還是第一流人物。」
她看見歐陽修有淚滴下,他笑著撫摸她臉頰:「二孃最會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