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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朱顏來到女監二號倉,和安鶯燕就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開始是安鶯燕撩撥朱顏,朱顏不理不睬,後來朱顏開始接招,也是安鶯燕說十句她才回一句,但每句話出口,都夾槍帶棒,槍棒上還沾著毒藥和鹽水,讓人碰著就得軟了手腳,再痛上半天。
陳山妹不會說那些有緣無緣的話,不會在意誰有地位誰有錢,但她看人也有自己的標準,那就是順眼不順眼,為人良心好不好。順眼的可交,心好的可靠。可是在安鶯燕和朱顏這兒,她的標準不夠用了。
陳山妹剛進倉的時候,安鶯燕最早過來關照她,而且不知從什麼渠道很快打聽到陳山妹的案情,就此大發議論。安鶯燕點著彩色的頭,對陳山妹殺死企圖亂倫的後夫,表示熱烈的贊同,說:這種畜牲都不如的男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你這是為民除害,政府肯定不會槍斃你。你甭太擔心了,見義勇為犯了哪門子罪了?說不定法院會酌情處理,給你一個從輕發落。
自扔下手中帶血的柴刀那一刻起,陳山妹就抱定了死的決心。殺人償命,是她腦子裡最簡單也最明確的天規地矩,殺了人還會有什麼酌情處理從輕發落,她從來沒想過。
警察到家裡來抓她的時候,陳山妹在照常做午飯。
她把家裡最後一隻下蛋的雞殺了,放在鍋裡燜著,又從爐灶高處的房樑上,取下過年留的老臘肉,薄薄地切了。然後跑到屋後的菜地裡,摘了幾個紅紅的尖辣椒,一把綠茵茵的大蒜苗,還有兩個長茄子。她明白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給兩個孩子做飯了,要好好多做幾個菜,讓他們吃剩的也能多吃上兩餐。
十四歲的兒子大浩,九歲的女兒纓絡,被剛才發生在眼前的一切嚇著了,雖說守在媽媽身邊,一個幫著添柴火,一個幫著拉風箱,可是誰也不敢說話,連哭都不敢出聲,只管哆哆嗦嗦地幹活兒。陳山妹知道,孩子們都嚇破了膽,她心裡那個痛喲。可事到如今,人都殺了,還能有什麼話可說,還能有什麼辦法可想?
雞還沒燜爛,陳山妹就叫孩子們快擺桌子。右邊的眼皮突突突跳得越來越厲害,她知道跟孩子們生離死別的時辰越來越近了。
果然,當她剛把幾片臘肉夾起來,分別放進大浩和纓絡的碗,孩子們還沒來得及吃到嘴裡,警察就來了。陳山妹摘下身上的圍裙,到屋子裡照著鏡子梳了梳頭髮。衣服早就換過,因為上邊的血跡又濃又腥,無法再穿了。
從早晨發生了那件血案開始,陳山妹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現在依舊一言不發。她安安靜靜地讓警察給自己戴上手銬,安安靜靜跟在警察後面,朝囚車走去。經過孩子們身邊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停留一下,摸一摸他們的頭髮,跟他們說一句話。
她不敢。她害怕。
陳山妹怕瞅見孩子們的眼睛,她的腿會軟成兩條繩索,再也直不起來;怕觸控到孩子溫熱的額頭,她的心就會被鑿出千百個窟窿,變成一張篩子,把孩子們的模樣漏出去,等她想念他們的時候,再也記不起來。她更怕孩子們抱住她的腰,哭喊著叫媽媽別走,他們的身子會嵌進她的肚子,重新變成她的一部分,像當年十月懷胎那樣。她不能讓他們跟著自己,到那樣的地方去。她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不是好人去的地方。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自己一夜之間,就從好人變成了罪人。
在這個太陽光又明又亮的正午,三十五歲的農婦陳山妹,最後一次走過自家飄著雞湯香氣的堂屋,穿過田野裡蔥蘢碧綠的莊稼,走向了警笛嗚叫的囚車,一句話也沒有。她的兩個孩子一向懂事聽話,看見媽媽一聲不吭,也都緊抿著嘴巴,不哭不喊。
靜默之中,大浩把纓絡梳著黃毛小辮的頭,死死抱在胸前,用自己並不粗壯的臂膀護住妹妹,彷彿要用他的姿勢向媽媽傳遞一個訊號,他會好好照顧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