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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以為我們在評判她。”他雖然在心裡記下了,然而等到他真的見到安夫人時,他還是忍不住盯著她看了。那女人實在太顯眼了,即便是穿著灰舊的衣服站在人群裡,也還是一下子攫住了他的視線。她的頭髮濃密捲曲,臉上未施粉黛,唯獨唇上塗了大紅色的口紅,那一抹亮紅使她那張因營養不良而略顯蒼白的臉多了幾分冶豔和性感。興許是感覺到了他向她投來的視線,她忽也偏過頭來看他,因從前的職業而養成的取悅於人的性情使她對他露出了禮節性的笑容。良一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那天之後,父母幫救濟所裡的窮人找到了棲身之地和賴以謀生的體力工作,窮人們都心懷感激地接受了,安夫人也一樣——父母幫她在附近一個窮人聚居的社群租了廉價的公寓,又給她介紹了一份幫他們家所在社群的富人們打掃房間、帶孩子、清洗馬桶的工作。當然,他們並沒有讓她清洗自家的馬桶,他們對她所聲稱的理由是:“家裡已經有菲傭了,目前不便辭退”。良一知道,他們其實是對她那不光彩的過往有些介懷和戒備。
然而,不幾日,那些不知情的闊太太們便紛紛在母親面前稱讚起安夫人的誠實與勤懇,而且弟弟也與安夫人的女兒安娜結下了友誼,母親於是也與安夫人走近了一些——一方面為了向安夫人顯示自己善良包容、平易近人的美德,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向那些闊太太們表明自己救濟者的身份。
良一開始因現世而感到痛苦也是在那個時候。他來教堂見習的第三個月,教區神父問他要不要隨自己去佈教、禱告,他懷著極大的榮耀感欣然同意了。然而,這工作只做了一個禮拜,那欣喜和榮耀就變成了一種深深的迷惘和恐懼。從前,他曾對父母灌輸給自己的那些高尚的價值觀深信不疑,並且天真地認為,慈善是可以消除貧困、拯救窮人的,透過慈善,我們最終可以建立一個所有的人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的烏托邦。然而,當他真正看清窮人們生活的那個世界的真實面目時,他才終於明白,他從前所理解的慈善,不過是富人們用以打發自己空虛生活的調劑品,而它的目的,也不過是以一種生造出來的溫情脈脈的光環滿足那些衣著光鮮的人們在道德上的虛榮心而已。於是,他隨自己的父母一同瞭解到的那個窮人的世界於頃刻之間在他眼前坍塌了。
他在他曾去過的那個救濟所裡看到,渾身長滿疥癬的老人躺在潮溼骯髒的木板床上不停呻|吟,不滿週歲的孩子被放在懸掛著便盆的嬰兒車裡無人看管,而那些看上去比較體面的窮人則被救濟所選出來排隊站在大門口,笑容滿面地迎接那些像他的父母一樣熱衷慈善的富人們。
他心中感到悲憤而沮喪,卻無法將自己看到的那個世界告訴那些富人。因為他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而且他們正在做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的確讓一部分人的生活在短期內變得更好了。想來,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他們和天主都無法拯救的。
他還看見過一個雙腿因惡瘡而爛掉的男人。他一看見他,視線就再也無法移開了,他凝視著他那雙不斷流著膿水、散發惡臭的腿,久久地震驚於人類肉體的痛苦程度。教區神父坐在這男人的身邊握起他的右手低聲禱告,他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就是從那天開始失眠的。睡眠像他對慈善和天主的希望一樣拋棄了他。每當夜晚降臨時,黑暗就會像齧齒動物般一點點地吞噬他的神經,使他整夜整夜地痛苦著。黎明到來後,他又像遊魂一般地在一個形狀詭異的世界裡漫無目的地飄蕩。
有一天,當他這麼無意識地夢遊著的時候,忽然覺得腳下重極了,就像腳腕上纏了幾千斤的鐐銬一樣。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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