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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起簾子,再走回屋內。他燒了一壺水,倒在蓋碗裡。
早起喝茶是他從北京人學到的習慣,北京人喝茶考究,茶葉從龍芽、雀舌、毛尖,到雨前、珠蘭、香片等等,一應俱全。一般人都是喝香片,用黃銅茶盤子,擺上一把細瓷茶壺,配上六個同色同花樣的茶杯,成為一組。不過,官宦之家用的茶杯就是蓋碗了,用蓋碗喝茶,顯得更高貴、更正式、更莊嚴。
他坐在太師椅上,側過頭來看著西洋鍾,已經清早六點半。突然間,外面人聲嘈雜起來,由遠而近,一剎間門簾忽地拉起,衝進武裝的衙門官員,一進屋就五六個。
一衝進來,他們嚇了一跳。主人正襟危坐,安靜地看他們張皇失措。他不慌不忙,從桌上端起蓋碗,挑開蓋子,還悠閒地喝了一口茶。
官員們驚魂方定,帶頭的九門提督欠身為禮,恭敬他說:
〃譚大人,上面奉旨,擬請大人到部裡走動一下。〃
〃我知道了。〃主人笑了,笑得那樣從容、那樣會心,〃我知道你們各位會來的,我已經開門恭候了。〃
主人安穩地放下蓋碗,站起身來。
〃會館裡只有我一個人在。〃主人笑著說,〃等一下我的老家人會回來,請留下的人轉告他一聲。〃
說罷,他戴上官帽,擺正了,挺胸走出來。兩邊的官員慌忙讓出路,護送他上了馬車。
馬車在刑部停下,大人被前呼後擁進了刑部。刑部的值班人員拿出收押簿,問他身分、請他簽到,他的〃桀傲〃,又展現了。他一言不發,拿起毛筆,在上寫了三個大字……〃譚嗣同。〃
他被帶到刑部監獄南所的第一間……頭監牢房裡,房裡一床一桌一椅,陰暗、骯髒而簡陋,和他身穿的雍容華麗的上朝衣服……朝衣來,構成了非常不搭調的對比。他首先感覺到這一對比,他笑了,他脫口吟出龔定盫的詩句:
朝衣東市甘如飴,玉體須為美人惜。
吟完了,他笑得更開心了。他想起兩千年前的漢朝大臣,為國家籌劃長遠的前途。可是,一旦天威莫測,縱為大臣,也不由分說,回家一下都不準,身穿朝衣就斬於東市。
清朝最有才華的龔定盫寫這首《行路易》詩,道出謀國者捐軀為國而死,死得固然快樂,可是,想到此身不能再與美人燕好,也未嘗不為之惜也!
其實,這就是人生,你不能全選全得,你有所取有所不取,有所不取就該坦然面對有所失,有所失就有所惜。
他想起他那別妻書:〃……生生世世,同住蓮花,如比迦陵毗迦同命鳥,比翼雙飛……〃雖然,對來生來世備致希望,但是他生未卜此生休,卻是眼前的事實。自己求仁得仁,固毫無所憾,不過,那〃同命鳥〃的一方,他單方面就替她決定了生離死別,作為志士仁人,在小我立場上,未免也難逃〃自私〃之譏吧?
他坐在床上,天南地北的亂想起來,腦中不免有點困惑。
還好,困惑很快就消失了,這就是人生。人間雖眾生百相,但只能做一種人……只能選擇做一種人,同時還得拒絕不做其他許多種的人,儘管其中還不乏有趣的、吸引人的成分。
我不能做烈士又做壽星、不能做改革者又做隱士、不能做天仙又做牛頭馬面、不能獻身給國家又獻身給妻子……我所面對的是兩個方面,一面是選擇做什麼、一面是拒絕不做什麼,然後進一步對選擇的,寄以前瞻;對拒絕的,砍掉反顧。
承認了人生必須選擇又承認了人生那麼短暫,自會學著承認對那些落選的,不必再花生命去表現沾戀與矛盾。
生命是那麼短,全部生命用來應付所選擇的,其實還不夠;全部生命用來做只能做的一種人,其實還不夠。若再分割一部分生命給以外的……不論是過去的、眼前的、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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