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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在下沉,如同一片羽毛。她又從幻覺中清醒了過來。她是海韻。她是她自己。剛剛接到一封求婚的電報,對方正在等待她的回答。可是她不能馬上回答。少女的琴聲在痛苦中變得遲疑。她的心而又要沉入那無盡的黑夜中了嗎?黑夜的伴侶是絕望。她絕望過嗎?絕望過的。自從那位年輕的潛校學員離開他去了l城之後,她一度認為自己毫無希望了。然而構成她生命故事的真正戲劇因素卻在於她並沒有完全絕望,即使在黑暗中,她也總能感覺到一點似有若無的希望在遠方的海上閃光。
是她的心不相信她與他的事情就真正結束了。黑暗不算什麼。挫折不算什麼。等待和杳無音信都不算什麼。
難道她在自己的生命歷程中遭遇的黑暗還少嗎?
不。她愛他。這愛不是最初一次就生出的。最初一次在斷崖頂上遇見他,他的表現就像一個譁眾取寵的輕薄少年。
是後來她看清楚了:他或者可以成為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人。
從她還是個小女孩時,她就在尋找了。尋找是因為她的生命極為脆弱。因為她尚未啟蒙就知道自己患有不治之症。同時還知道了自己對延續y城海濱這個持續百年的海軍世家負有責任。。
她沒有見過自己的曾外祖父母。甚至也沒有見過外公和外婆。但她不覺得他們和自己是陌生的。日久天長,比起父母,他們對她倒顯得更為熟悉,也更為親切。
從心靈上更為親切。
父親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父親是一名潛艇基地的司令員。他還曾是一個很有成就的潛艇艇長。母親是這個世家中一代代賢妻良母中的一個。母親一生作為父親的影子而存在,卻是這個世家延續到第四代的真正紐帶。母親對自己的祖父母和父母盡到了的責任。
但她仍覺得曾外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更偉大。父母雖然重要,甚至可以說成了不起,可他們是人,而曾外祖和外祖父母卻是這個家族的神。
不,不是他們屬於這個家族,而是這個家族屬於中國近代及當代海軍,他們是一個英雄的民族不死的神靈的一部分。
幾乎從不懂事時就知道了母親心中深藏的隱痛:沒能給這個家庭生出一個男孩。如果生出兒子,他一定會是一名海軍軍官,一個像自己的先輩一樣忠勇剽悍的海上驍將。
但她卻像自己的母親,她的外祖母,只為這個家族生了一個女兒。
還是個患有dbb病的女兒。一個註定不能生育、因而也不能結婚的女兒。
當她剛長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無師自通地明白了自己生在一個什麼樣的家庭並負有怎樣的責任,曾外祖、外祖父母的目光就在她的睡夢中頻繁地垂顧。白天,她看到的是父母努力掩飾的憂鬱的眼神;夜裡,她接受的是母親的父親和祖父的殷殷的目光。
她在這種目光下長大起來。
這個以海字為名的海軍世家的鏈索將會在她這一代中斷。沒有什麼辦法會讓它不中斷。她沒有能力將它延續下去。
但它不能不延續下去。不是這個民族非有這樣一個家族不可,而是這樣一個的家族的後人自覺地意識到,它是不該中斷的,它是屬於這個民族的,屬於民族的歷史和未來的。
她心中何時開始冒出了那個念頭,要尋覓一個替代者呢?她不知道,但它很早就在她心中生了根。應當有這麼一個替代者,哪怕他不再以海字為自己名字的起首字。
她不能辜負曾外祖、外祖父母殷殷的目光。如同患有dbb病是她的命運一樣,將這個家族延續下去也是她的命運。
說到底,那來自曾外祖、外祖父母的目光含蘊的絕不是隻讓一個家族無限延續下去的意義。
人類在時光中穿行。一個個家族、姓氏起於微末,終於興旺,繼之以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