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錦書休寄(下)(第1/2 頁)
長夜寂寂,丫鬟被各自打發去歇息,盛秋筱架起小銅壺,煮滾了沸水,擺上一排擂缽小碟,守著花魁講起別人的故事,就像壓抑憋悶了太久,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空隙,也顧不得背後言論旁人的舉動不妥。
新沏成的擂茶極燙,誰也不急著下口,擺在跟前端看熱氣嫋嫋升騰。罩網爐子裡燒的不是銀霜炭,同樣熊熊烈烈,火光灼灼,照得兩個人白皙的面孔都染上暖色醺紅。
許錦書那日被觀鶯一嚇,再不敢獨自留在琴閣,纏著秋筱幾個不肯走。連日相處一室,盛秋筱本也無心打聽,架不過錦書姑娘待人不設防,一來二去便將自個兒身世講了個底兒透。
秋筱道,許錦書生在富商人家,從前也算個姑娘。
“她親孃是教坊的歌女,琴技曲藝俱是一絕,可惜遇人不淑,幾次三番遭遇背叛,到了二十大幾還未得良人,眼看要門庭冷落,淪為最下流的奴役。為謀生路,那位歌女只得嫁作商人婦,一張粉紅蓋頭,一頂平頭小轎,連夜偏門進了許家,是為賤妾。”
很俗套的故事,沈淵心想。許錦書講起往事時尚且無許多傷感之色,秋筱轉述起來卻帶著滿面惋惜,世道當前,如錦書之母一般的妾侍進了門,和奴僕下人並沒有什麼分別,打罵羞辱都是家常便飯。
生母深知日子艱難,伏低做小,戰戰兢兢勉強度日,盡己所能教授女兒琴曲技藝,將許錦書撫養至十三歲,終於心力交瘁,暴病而亡。
許家的正室夫人將庶出子女視作眼中釘,錦書容貌秀麗,從小飽受排擠,沒了親孃照顧,境遇更是雪上加霜,幾乎沒有什麼人將她當作正經姑娘主子。嫡出的姐妹每日使喚她端茶倒水,挑簾灑掃,如同奴婢。
“那戶人家不堪得很,年年都要抬出幾條有身子的屍首……”說到此處,秋筱的聲音細若蚊蠅,掩唇嘖嘖納罕,“正因如此,她早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寧願多受委屈,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沈淵聽了,亦是動容,垂眸沉默了許久。從前她還會怨天道不公,讓自己輾轉流落,耽誤至此,可糟爛的故事聽多了,方知若論命苦,自己怕是連插句嘴的資格都沒有。
她開始設想,假如這種種是落在自己身上,那會是怎樣窮途末路的絕望,興許打從生母離世起,她便不堪重負,自行了斷以求解脫。想著想著,沈淵忽然很冷,想抱一抱盛秋筱。
“秋兒,後來呢?”
盛秋筱身上很暖,花魁攬著她的手臂,半邊臉兒埋在肩頭。秋筱的衣衫不知用什麼香料燻過,彷彿是上乘的麝香,另摻少許的龍腦,還有一絲淡淡的藿香氣味,嗅著格外叫人安心。沈淵放鬆下來,眯起眼睛,很像打瞌睡的玳瑁貓兒。
衣衫主人明明是年幼的那一個,此時卻周身發散出與年紀高度不符的慈愛氣息。掌心溫熱,盛秋筱抬手擁著花魁,緩緩講著她想聽的後來。
“後來啊……許錦書謹小慎微,還是為正妻一房不喜。她沒有和我多講,只說是她父親做的,要將她賣作揚州瘦馬。”
盛秋筱手下倏地收緊:“那時候,錦書才十五歲,連笈禮都沒有行。”
“嗯。”沈淵點點頭,多一聲也不肯吭。
虎毒尚不食子,若作孽的是那正室夫人,別人聽了去至多罵其酸妒無德,或罵男人好色荒淫、治家無道。她們沒辦法想象,那許家的家主究竟是何等黑爛心腸,可還有生而配為人的資格?
許錦書的講述輕描淡寫。盛秋筱只知道,許家這位庶女不堪侮辱,趁夜逃出生天,一路顛沛流離上了京城。
“可是,她還是進了青樓。”沈淵伏在秋筱肩上,為這個故事添了飽含遺憾的一筆。
“這個名字,必定是她親生母親所取吧?”冷香花魁抬抬下頜,盯著熊熊燃燒的爐火,“想來數年歡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