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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將它放向窗外。
可是她的歌聲已然浸透了我的目光,我的目力所及、我所看到的黑暗中的一切,無一不被她的歌聲唱得那樣意味深長。我在路上,我試圖走向遠方,經過漫長的旅程我才學會了怎樣去理解世界與熱愛他人;而她只憑藉著一種聲音就直接而敏銳地穿透了我的路途和我的熱愛,直達那目不能及的遙遠他方。
那些聲音,那些遙遠的聲音啊。
人們站在草原上,曠野中,黑色的泥土裡,人們內心深處最溫柔、最苦痛的那根細弦因為生活而悄悄地顫動……於是一隻雲雀從被桎梏的地底飛上了高空,迴旋在黃土之上;於是一隻雄鷹從懸崖上俯衝而下,在草原上展翅飛翔;於是一匹黑色的駿馬在遼闊的草原上疾馳,馬鬃向後筆直飄揚。於是一種聲音在空中久久地、久久地迴響。
我所尋找的,那些聲音。
男人們上車了,車子啟動,離開加茲尼。
我試圖詢問歌聲,他們一言不發地耐心聽著,然後卻露出一臉的不明白和愛莫能助的表情。
慢慢地,天就開始亮了。
阿富汗南部的路況大約可以稱作極為惡劣:一條黃土路蜿蜒伸向無盡的天邊,車子一過便是沙塵滾滾,更兼路面遍佈大小彈坑,因此前後銜接或相互交錯的所有車子都無法看清十米以外的道路,大白天都開著霧燈小心翼翼地在濃灰中顛簸爬行。
我正坐在中巴車的前部、司機助手後面的那個位子,前邊的車窗大開‐‐我看看前後,幾乎所有的阿富汗人對灰塵都無動於衷,而車內的婦女都套在布嘎里正襟危坐‐‐看來布嘎至少還有能夠擋灰的好處。
總是轉眼之間中巴車內就塵土飛揚,活像個硝煙瀰漫的山洞。我在塵土中開始不停咳嗽,於是把大披肩兜頭兜面地一裹,然後將頭抵在前座的靠背上。
因為一直以來斷斷續續卻從未停止的腹瀉以及營養不良,我的體重和身體狀況早已呈直線下降,而直到此時,我才如此真切地察覺到這一點。路況的糟糕於我本不是什麼新鮮事,我也常常能夠若無其事地忍耐過去,可是現在卻只感覺筋疲力盡,身軀綿軟,幾乎不聽使喚。
我一動不動地感覺過了很長時間。時間停止了,我的內心開始虛弱下來。我在哪裡?我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我會坐在這個身邊都是陌生人、我連自己的疼痛都無法向他們表明的車上?我為什麼遠離了自己的家鄉,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
我默默地開啟披肩,看著外邊。看不清楚。前邊的窗子已經關上,只看見塵土在玻璃面上噗簌簌流水般地往下淌。我坐直了身子,將披肩展開,把灰塵抖落,又重新裹到頭上。
這時,我看見前面那位司機助手回頭瞥了我一眼,讓我心裡一顫:這一瞥裡包含著怎樣的關切呀。
他的年紀很輕,不會超過十八歲,一張端正的長臉,輪廓分明,濃眉大眼。他的個子大約很高,高到幾乎完全擋住了我的視線‐‐他的椅子上背靠背擠著他和另一個人,他抱著自己的膝蓋龜縮在小小的椅子裡,就像個龐然大物,直擋住了半邊擋風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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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與少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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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子開得比較順暢,比如前面沒有其他車子的時候,灰塵漸平,大家都把車窗開啟,清新的空氣頓時穿入車廂。
我漸漸發現前邊這個少年在默默地照顧著我,空氣清潔時他會開啟窗子,兩車交錯、灰塵湧來時他會及時把窗關上。他就這樣一言不發、不厭其煩地開窗關窗,甚至還向我悄悄遞來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