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第3/4 頁)
眼睛更使你覺得從前的印象簡直沒有道理,那棕黑的兩粒,如珠如豆,晶晶閃亮,無一絲陰森,更無一絲怨毒,恰恰相反,倒有一些純真、柔和,還有幾分只有善目慈眉的老者的眼睛才有的那種親和。假如有這樣一隻黑得到位的烏鴉,立在一片晶瑩的雪地上,其情景如何?假如這樣一隻黑得到位的烏鴉,穿行在如雨的櫻花裡,其情景又將如何?它在地上走動不是走動,而是跳動的樣子也很好。我原以為烏鴉在地上的前行,是像鴨子一樣晃動著往前走,結果發現,它根本不會走動,而是輕輕地跳動著前行,很有節奏感。覓食時,偶然受了驚動,會一轉腦袋,往天空一望,其神態還有幾分憨呆。最值得注意的是它的飛翔。井之頭公園的上空,常有鴿群和野鴨群飛過。鴿子的飛翔固然迷人(我少年時曾被這種飛翔迷得不能自已),但鴿子的飛翔有時候帶了少許的表演的性質。它們在天上飛,盤旋,忽如旋風一般上升或下降,久久不肯停歇,總讓人覺得它們有點在買弄自己的飛翔。而野鴨的飛翔又過於單調,直通通地四平八穩地在天上飛,全無一絲變化,加上長脖子短身體的體態,似乎不那麼讓人覺得飛翔的優美。而它的下降,簡直使人覺得笨拙。它們落在水面上時,絕無一點輕盈與優雅,而竟如一塊一塊磚頭,噼裡啪啦地直掉在水裡。烏鴉的飛翔,既不同於鴿子,更不同於野鴨。它不在天上作無謂的盤旋,絕無賣弄之意,但只要是飛,就將它飛好,飛出樣子。它們似乎最喜歡那種從一株樹到另一株樹、從屋頂電視接收架到電線杆的頂端、從地上飛到樹上或從樹上飛到地上這樣子的有目的的飛翔。在起點與終點之間,它扇動大翅,瀟灑自如。倘若在行將到達終點之時,它忽然改變了降落的主意,此時,你就會發現它沒有一絲野鴨在突然改變飛行計劃時的那種侷促與僵硬,而是令人不可思議地穿越了極其有限的枝隙與葉空,其情形如一頁薄紙輕風送力,一瓢而過,不留一絲改變原意的痕跡。
最值得看的是它的那對翅膀。烏鴉之所以飛得那樣好,似乎與它的長翅有關。它的翅膀與它的身體相比,是超比例的。有時,它立在地上,也會將雙翅展開,這時你可得到靜觀。那翅黑而優雅,你就會覺得古代白話小說中形容一個女子的漂亮,說眉毛黑如鴉翅,長入鬢角,實在是一個很傳神的形容。
東京的烏鴉,頑強地逼迫著我改變著對它們的看法。我發現在從前幾十年的時間中,我對烏鴉的觀察實在是極其草率和不負責任的。
烏鴉竟然還是一種淘氣、頑皮的鳥。井之頭公園的一些大樹下放了一些腳踏車。這些車大多是被遺棄的。烏雅們常落在車座上,它們歪著頭看看那車座之後,就開始用喙去啄那車座,直啄得那車座都翻出裡面的海綿座墊,發現裡面並無什麼其他內容之後,它們又去啄還未啄過的車座,樂此不疲。有些車,只是在這兒臨時放一放,也被啄開了。主人來了,一見此情景,就會罵它們一句:“八格牙路!”它們就叫著暫且飛開去,但過不了一會,又可能再飛回來做未竟的事業。人們似乎並不記住這裡有群烏鴉會啄車座,依然還是把腳踏車不住地停放在這裡。它們還經常把一些東西叼到天上去。我幾次看見它們把人扔下的空啤酒易拉罐叼住,飛到枝頭或人家屋頂上去,然後在那兒擺弄易拉罐,彷彿要仔鈿看一看是否還剩下幾滴酒好喝。一隻烏鴉不知從何處叼得一塊白綢,在井之頭的上空悠悠飛過,那白綢張開來,引得地上的人無不仰頭去看。一天,我從東大講課回來,正走在路上,偶然抬頭一看,只見一隻絕黑的烏鴉叼了一隻鮮亮如紅寶石一般的西紅柿在藍天下飛著。這回,這隻烏鴉倒有點表演的心思,在天上長久地飛,竟一時不肯落下。那真是一幅顏色搭配得絕好的畫。後來,它終於飛到公園的林子裡去了,那一刻,你就覺得天地間毀滅了一道風景。
到了春天,我還發現烏鴉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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