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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蘇州城外的一個小鎮上,秘密集結著從上海、南京和廬州來的學生,大約有二百多人的樣子。王凌霄和同學們簇擁著擠進人群,起先她還沒有認出來那個穿著紅軍軍裝的年輕人,遠遠看去,那人大約也就二十三四歲的樣子,中等身材,臉上略有點絡腮鬍子,膚色微黑,這就把雙眼襯託得非常明亮。那人站在凳子上演講,操著帶有江淮口音的京腔,聲調緩慢而凝重,儒雅中暗含著粗獷,激昂中滲透著悲壯。他的手掌是張開的,說話的時候,手心向外推動、向上舉動,拳頭一攥一攥的。
他最初引起王凌霄注意的,就是這個奇特的手勢。他打著這樣的手勢,晃動著拳頭,一遍一遍地說,國家者人民的國家,天下者人民的天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國將不國,何以為家!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熱血青年們,讓我們起來,起來,去戰鬥!為了我們民族的復興,為了幾千年文明的承接延續,讓我們這一代人挺身而出,勇敢戰鬥!我們保衛我們的國家,不等於是保衛朝廷,也不是保衛軍閥專制政府,我們是保衛我們自己的國土,保衛我們自己的家園!朝廷是靠不住的,軍閥也是靠不住的,只有靠我們自己築起血肉長城,抵禦外侮,洗刷內政,才能使我們的國家發展、進步、強大!
王凌霄後來終於認出來了,她看清了他的嚴峻的下巴,儘管那上面已經蒙上了一層鬍鬚。這個人就是經常跟她的父親早出晚歸四處奔波的皖西客人沈先生,動態的他和靜態的他幾乎判若兩人。王凌霄這時候也就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專學西醫的父親,讓人採購了那麼多中草藥;也難怪有人傳說,醫院的中西藥材、藥品和器械,不斷地流向西部地區。
那一次,進入王凌霄的耳朵裡,最多的那句話便是&ldo;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rdo;,沈先生一遍一遍地說,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們要用自己的熱血醫治民族的痼疾。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們要用自己的肩膀負起民族責任。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難道我們能眼看著國土淪喪、寶藏流失、人民受辱?不能!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也就是我們熱血春秋慷慨赴死的時候。青年同胞們,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讓我們起來起來起來,迎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
他的拳頭高舉,在空中像一個榔頭。
那是在一座教堂的院子裡,上午的陽光從梧桐葉的縫隙中落在人群裡,他的臉就晃動在斑駁的光影裡,有些亦真亦幻的神秘。
站在教堂的院子裡,王凌霄的心裡有點驚恐,她不知道這個沈先生的真實身份父親是否知曉,沈先生在這裡演講是不是得到了父親的允許。雖然那時候王凌霄對於政治鬥爭的殘酷性還知之甚少,但是,憑直覺,她知道這個沈先生所做的事情是冒著風險的。
演講結束了,沈先生也看見了王凌霄,有點意外,走過來問,紅豆你怎麼也來了?
那聲詢問讓王凌霄差點兒熱淚盈眶,她沒想到這個沈先生居然還記住了她的乳名。她說,沈先生,我父親知道你是做什麼的嗎?
沈先生怔了一下,笑道,傻丫頭,回家問問你父親,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後來同學李艾莫說,此人是皖西陸安州一個酒業大亨的少爺,同時也是紅軍遊擊隊的一個頭目。既有學問,又會打仗,常年往返於上海、南京、蘇州等地,以經銷為名,為紅軍遊擊隊籌集物資。這次來是招兵買馬的。
果然,集會結束後就有很多人到報名處去報名。堂姐和李艾莫動員王凌霄報名,王凌霄就躊躇了。她本來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投軍,那時候她壓根兒不知道李艾莫和堂姐都是地下組織的外圍進步青年。堂姐是瞞著伯父伯母把她帶出來的,而且堂姐和李艾莫是謀劃好了要參加紅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