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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海上,已經老得不能再老的一隻大獸,趴伏著,皮毛萎靡地耷拉在石舫上,從鼻孔中艱難地撥出一些斷斷續續的氣息。
今夜十五,透亮的月光從窗中傾瀉下來,即便沒有開燈,戲樓中也影影綽綽地看得清楚。
她走到池座位置,在最前面整齊擺放著的椅子上坐下。
戲臺高高在上,令人有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兩根臺柱上的對聯沒變,仍然是那一副:
世事本浮沉,看他傀儡登場,也無非屠狗封侯,爛羊作尉;
山河供鼓吹,任爾風雲變幻,總不過草頭富貴,花面逢迎。
這種語氣有一種看透世間冷暖的涼薄,一種冷眼旁觀的漠然,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
餘飛坐在椅子上看了半晌,站起來,順著那道被踩踏得光滑鋥亮的石階走上了戲臺。
她非生於此,卻長於此。整整十六年,她所面對的都是這一座戲樓。
她看到的世界就是這一座戲樓,她從這座戲樓中探出頭去,去認識這個世界。
她一直覺得,京劇的戲樓,自古如此,本該如此,理應如此。
她也一直覺得,她所看到的這個世界,自古如此,本該如此,理應如此。
站在戲臺上,她雙目平視,看清了正對面隱蔽的二樓官座。
低下頭,便是腳底的池座。她的腳背,剛剛好和池座觀眾的頭頂平齊。
她怔怔然看了一會兒,跑下戲臺,跑到對面二樓的官座正中,坐下。
繕燈艇的官座從不對外售票。她知道,就連梅蘭芳大劇院也是如此。
整整十六年,她沒有上過官座,也從未想過要去官座,因為那不是她的位置。即便她去大隱戲樓這種地方看戲,她也坐的是池座。
這一坐下,她便知道整個世界不一樣了。
舞臺上,醜末生旦,風雷鼓板,她的視線平平而去,正對上戲中人的眼睛。眉飛色舞,怒罵嬉笑,盡收眼底。
從這裡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戲啊。
一直在池座坐著,習慣了仰望,就以為這戲,天生如此,本該如此,理應如此。
卻從來沒有想過,這都是別人制定的規則。
她唱戲,也是這樣。
過去她眼中只有倪麟,便一心追隨著倪麟的步伐走。就連倪麟喜歡穿月白的長衫,她也跟著穿月白的長衫。她以為不和其他女孩子穿一樣就是叛逆,其實歸根結底仍是跟從。
過去樓先生對她說,你要做&ldo;冬皇&rdo;。她嘴上不應,眼底卻只剩了孟小冬,一意往&ldo;冬皇&rdo;的路子上走。
她從來都是踞身池座,把頭顱緊貼他人腳踝。雖生反骨,卻從不曾懷疑;蠢蠢欲動,卻是隻沒頭蒼蠅。
她就從來沒有想過,她這一生,無需仰望。
‐‐你就是你自己。
‐‐你是餘飛。
她就是餘飛,餘飛這兩個字,不需要&ldo;冬皇&rdo;來定義。
於派的師父教她《鼎盛春秋》的戲,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她刻苦學習。然而,師父的發聲方式,就一定適合她嗎?
於派的唱法氣息下沉,音發於口腹之間,極為雄渾寬厚,她在《不二大會》上唱《空城計》,就是在極力模仿這種唱法。外行聽不出,她心裡卻知曉,她的聲音,還是薄了。
這種唱法,源自於派的開山祖師。那一位京劇大師,年少時遭遇&ldo;倒倉&rdo; (男性演員在青春期嗓音變低變啞),此後一直未能恢復。但就是在這種先天條件不佳、嗓子不透亮的狀態下,他硬是苦練出了一條&ldo;雲遮月&rdo;的嗓子,初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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