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野哭(下)(第1/2 頁)
這一倒下,江離病勢加倍沉重,一連多日不省人事,白天昏沉譫語,夜半常被噩夢驚起,錯亂髮狂。偶有稍加清醒時,總見喬羽在側因擔憂而失神,狀若崩潰。他心知喬羽朝夕不離地照顧自己,只是苦於口不能言,對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不知幾日過後,他終於蘇緩,始能進些米水,喬羽已是兩頰凹陷,腳步虛浮,眼看也要倒下了。
渺渺的屍身,喬羽已託村民置買棺木衣衾,好生盛殮祭奠,只因村中沒個妥善的寄頓處,棺木停放一日後,便在村外暫且安葬了。江離甦醒這日,正值渺渺的頭七。
這日深夜江離獨自醒來,側頭見喬羽伏在枕邊,已然睡著。她面色疲怠,呼吸低緩,熟睡中仍緊鎖的眉頭顯出內心並不安寧。江離想替她將眉間抹平,又怕吵醒了她,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在喬羽腳邊,有竹籃盛著紙錢糕餅,想來是為渺渺頭七之用。江離白天聽人說知了墳塋所在,當即輕手輕腳地披衣下床,也不穿鞋,提起竹籃向外走去。喬羽因極度疲倦,睡得很沉,竟未對身邊動靜一無察覺。
他赤著腳,在黑透的夜色中走上了山村野徑。野山棗的刺鉤破了衣袖,結霜的蒼耳劃破腳腕,碎石草根割破了腳底,霜寒侵入周身骨髓,而他渾然不覺。不知為何,他有種奇異之感,似乎一場大病後,原先寄宿在體內的靈魂已如枯草般萎靡,新鮮的靈魂正在萌發,並以初生之力為肉體注入能量。他不覺衰弱,反覺神清,宛若從噩夢中醒來,身軀中重生出了一個自己。
墳前磷火熒熒,先前見到的鬼魂正孤零零地坐在墓碑之上,用手指一筆一劃地描畫著碑上的刻字。那雙手像是冰做的,刻字隱約從她手背透了出來。鬼魂神情索漠木然,好像所描畫的名字並不屬於她。
江離在離她幾步外停下腳步,對她道:“你既回來了,仍不願與我相認麼?”
鬼魂恍若未聞,置之不理。
江離悽笑道:“罷罷,我也知道聚散有時,終要有個散場。你就把這一世受的苦都一併忘了罷。”
鬼魂垂著頭默然良久,忽而帶著嗔怒道:“不然怎樣?要將生生世世都記在心裡麼?教我怎堪得過!”語氣和渺渺生前無異。
“這個自然。”江離忍痛點頭道,“我……只求你讓我這活人再看一眼,心裡做個告別,往後你去投胎轉世,我了此餘生,互不相擾。至多,我祈求神佛,保佑你託生個好處。”
那鬼魂極不情願地抬起頭來,嘴唇幾乎不動道:“不勞煩你。冥司的判官說我造了殺孽,須在酆都地獄受過苦煉,方能投胎。”
江離震驚道:“甚麼殺孽?你才是被害死的那個啊!”
“我是死了,可死的非我一個。清涼山之所以崩塌,根由在我,壓死那許多無辜之人,我罪孽難消,該受此罰。那陰司地府最是公正,陰陽果報,歷歷不爽。”
“可欠你命的呢,為何不見她償還?!”
不想那鬼魂受這一問,茫茫然探手往生前簪著星花的鬢邊拂去,只是如今那已了無一物,這下拂了個空。她的臉如冰雕的一般,語氣冷硬道:“我已與世間徹底了斷,冥司教我贖罪,我違抗不得,至於誰欠我甚麼,都與我無關了,你又何必來問?”說罷背過身去。她的聲音在墳墟間迴盪,背影開始變得淺淡。
江離呆望著她漸與黑夜融為一色,直至溶解消失,空寂的曠野只剩他一人。之前的對話竟眨眼間成了與夢境幻覺一樣沒有憑據,也不能確信的事。
墳前日間已來人祭了酒飯,江離從籃中取出糕餅擺在當中,焚化紙錢。火從紙錢四周慢慢向裡蠶食,散發出焦味。他揉著被火燻酸的兩眼,草紙上不斷擴充套件的焦黑漸幻化成了書紙上洇開的墨痕,舞動光影帶來靈光一現,已被忘卻的片段清晰浮現:
一夜,守墓人偶過新墓,俄聞嘆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