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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出第一張明信片的時候,謝辜顯然怒氣未消。
&ldo;你這個狗尿苔!&rdo;
果然是謝辜牌的汙言穢語,他看得失笑,把明信片翻過去,上頭還印了張照片,主人公是一片嫩嫩的小傘菌,還有幾枚不慎出鏡的手指,指尖敷粉,指甲裡藏著淡白色的小月亮,清清亮亮的,看起來很健康。
他突然有點想念那雙手的溫度。
謝辜變得狡猾了。他藏身在這堆瑣碎的明信片裡,若隱若現,偶爾會露出含怒的眼睛,一點柔和但挺直的脖頸線條,發紅的耳朵尖,拼湊的過程無限接近於一場正中癢處的撩撥,像標本里精心著色的植物,除卻沒有溫度之外,鮮亮明麗,宛然如生。
他有時候想,他在拼一顆被碾碎的心。
謝辜留在明信片裡的話變得多起來了。
&ldo;這朵蘑菇長得凶神惡煞,像個鬼故事,你把照片翻過去,別看,還是看我吧。&rdo;
&ldo;這朵蘑菇包皮過長,我一看就屁股疼,我給它打了馬賽克,像不像你?&rdo;
&ldo;你看蘑菇的時候少,看我的時候多,像個心不在焉的廚子。&rdo;
&ldo;我聽了一個可怕的故事,從前有個廚子,請蘑菇回家泡澡,泡得蘑菇又白又軟,昏昏欲睡,像化掉的冰淇淋那樣滿池亂漂。然後水就開了,廚子兩刀挖開它的菌蓋,蘑菇痛得大哭,問廚子,我都熟了,你還剮我做什麼。廚子說,你熟得太快,還沒入味啊。&rdo;
&ldo;我也有點怕你,但我怕得不明不白。&rdo;
&ldo;還是接著稀里糊塗地喜歡你吧。&rdo;
謝辜像只疑惑而笨拙的小蝸牛那樣,從字裡行間,慢慢向他爬。
夏煜一直忍不住笑,因為他在等,等對方乖乖地爬進他的指掌之間,用那對纖細而傷橫累累的觸鬚,觸碰他溫熱的掌心。這次是真的,看山是山,看水也是水。
他在維也納的一家舊照相陳列館裡,找到了第三十九張明信片。
謝辜在明信片上猶猶豫豫地寫道:&ldo;你說結婚的地方由我來選,那麼就在這裡吧。&rdo;
他似乎落筆又後悔了,把這排字塗得七零八落。
照相館附近,就是當地著名的教堂,天氣高朗,是純度很高,分外剔透的玻璃藍色,照相館裡陳列著百年來每一對新人的婚紗照,裝訂成冊,久遠的黑白相片,甚至連五官都模糊了,只能看到黑髮白膚,像漆盒上剔刮發亮的螺鈿。這個小照相館裡到處都是忘卻了主人的愛情。
謝辜的明信片夾在裡頭,有點羞怯地在他的手指底下顫抖。
他在這一瞬間沉溺其中。
他突然想起來,他對謝辜,的確也是一見鍾情的。他姐姐給謝辜補課的時候,他趴在桌子上,謝辜的腿隨意地交疊,運動短褲下露出的小腿,是年輕男孩子特有的修長筆直,白得幾乎在發光。
但那種鍾情摻雜了太多肉慾的成分,而肉慾是不吝於與人分享的。一場以熟肉鋪子為開端的愛情,註定有一方飽受凌遲之苦。
他姐姐說的不錯,他的確是個混蛋。
但這個混蛋卻又受盡了眷顧,在一瞬間錐心的悔痛裡,仍有轉圜的餘地。
他突然有了一個答案。
他為之心跳如沸,不斷逼近臨界點。
他忍不住給謝辜打了一個電話。
在那一串漫長的忙音裡,他像是被捏在對方掌心裡,過度飽脹的氣球,被浸滿檸檬酸的針尖一點,隨時都會炸裂開來。
維也納是個好地方,他想,的確適合一場遲到的婚禮。
第四十封電子郵件送達的那一天,他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