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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平川因為老梁兒子的事請了兩周假,本來拳館也沒人指望他,吉暘不打理,也就沒人急著叫他回來。孟平川這次急著回去,門口也沒人叫他。
讓孟東南直接還給吉暘未免拂了他的面子,何況孟東南那人一肚子花花腸子,踏實做事不在行,歪門邪道能整出一籮筐。這錢交給他,還不一定能惹出什麼更大的亂子來。
孟平川頭一個想到同是湘城老鄉的扁擔,他今年剛滿十六,原先在排擋傳菜,夜深人靜時陪孟平川喝過幾杯酒。扁擔身世跟孟平川相近,父親務農,母親一個是跑了,一個是癱了。
跑了的那個不擔責任,也不拖累誰,孟平川現在連她的樣子都想不起來,照片遊個泳也泡爛了。
癱了的扁擔擔責,兒時在村頭聽說書,最羨慕桃園結義裡的劉備,都是市井之徒,人命卻在闖蕩一番後值錢,至少比紙貴,一時半會兒扯不斷。
這兩年扁擔母親患了肝癌,沒得治,估摸著是要在家等死,打定主意挨一天就算賺一天了。
孟平川見他可憐就帶來了曼輝拳館。
孟平川唯恐自己的好心會讓這孩子蹚渾水,特意叮囑他遠離吉暘那一夥人,安心跟著保安室的陳叔,白天、黑夜兩班倒,月薪三千五,孟平川再多貼他一千。
剛到拳館第一天,孟平川知道他身負醫藥費的擔子,自己出錢給他訂了床摺疊床,晚上保安室、器材室都能睡。
扁擔接到電話從器材室跑出來,手裡還提著一袋紅薯,兩罐玉米粉,欣喜地喊了聲:「川哥!」
「來了。」
「好久沒見著你了,聽陳叔說你家出事了。」扁擔盤腿坐在地上,挨著孟平川,「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川哥你說。」
孟平川說:「都解決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有事哥你別自己硬扛,我這趟回家我媽千叮嚀萬囑咐,讓我過年一定要帶你回家。」扁擔說得寞落,「她想走之前見你一面,她要自己謝你。」
扁擔攥緊手裡的蛇皮袋,紅了眼,「喏,身體都這樣了,還不聽話每天磨苞谷呢,特意讓我帶給你。」
孟平川按按他的肩,「替我謝謝咱媽,讓她好好顧著身體,別操心,醫藥費我們還能撐下去。」
「誒,我曉得的,要不是川哥你……」
「嗯,心裡明白就別他媽廢話!這麼大一小夥子,說紅眼也不嫌丟你老子、你哥的臉。」孟平川食指在玉米份上颳了一圈,舔在舌尖,混著遠山清風的香,他把紙袋丟給扁擔,「這是吉暘的錢,你按我說的做,我要不得他的錢。」
這其中的厲害關係扁擔明白,他篤定說:「川哥你說。」
……
孟平川從拳館出來,去了趟銀行,卡上一共十二萬,八萬退伍金先取出來給老梁送去,添上醫藥費。留這幾年打工攢的四萬寄回老家,給父親蓋房。
旁人家早就住上了樓房,孟平川打小從茅草磚瓦下光著屁股長大的,如今山雨飄搖,入梅、隆冬湘城都有下不完,就差戳破天的雨要下。孟父是老實人,話少,命糙,拿個臉盆接水的日子他能過,風濕關節炎折騰得人滿地打滾他也能扛。
但孟平川一直掛在心上,他做兒子的,不止要像當年孟父被工地工頭壓榨時,替他強出頭、挨轉塊,後頸落下一道疤,更要出人頭地撐起老父親的脊樑骨。
江湖一場,兄弟情深,兒女情長,誰也不是救世主。這錢,孟平川得留下。
一路燈火,孟平川走得緩慢,雖然仰頭便可見星辰與窗戶裡透出來的暖光爭輝,但哪一盞都不是為他而灼。他一剎那突然想起程溪房間的窗,正對破敗、淒殘的院子,裡頭確實實打實的溫暖。
有母親做的芋圓香,胭脂水粉的淡香,還有誘人心脾的女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