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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在靠近遲雪一側的短沙發上落座,卻並不急著開口,只又拎起桌上茶壺,慢悠悠倒了杯茶。
「孩子。」
末了,她說:「聽說你叫……遲雪?」
這架勢。
似乎在葉家,比起解凜,遲雪才真正是「不見其人,早聞其名」。
遲雪點頭。
三人概都沉默片刻,末了,只聽老太太若有所思地低聲道:「那,也算是陰差陽錯了。」
……什麼陰差陽錯?
老太太說:「南生前頭,本來還有個哥哥,只可惜,長不到兩歲就夭折了,我給他取名叫『東君』,取自成雁雄的《柳枝詞九首》,『東君愛惜與先春,草澤無人處也新』。」
她的神色之間漸漸流露出懷戀。
仿若陷入極遠的回憶之中。
「後來又有了南生——《晏子使楚》裡寫,『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我給他取名叫南生,是願他在適合他的土壤之中自有碩果……他呀,現在也算……沒有辜負這名字的本意吧。」
遲雪聽了半天,卻仍想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提起名字的事。
直到後來這一句。
「排在前面的孩子,先有東,又有南,所以,到了阿凜,就輪到『西』了。」
老太太說:「但西這個字不好取,寓意上也容易有歧義,西去,犧牲……我只想著怎麼能往好的取,後來又想著,他出生在冬天,冬天應當是要望春來才好。」
「於是挑來挑去,兩邊兼顧,最後取了杜甫《絕句》裡那一句——春意盎然的那一首《絕句》。」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
是以。
——葉西嶺。
這才是解凜最初寫在葉家族譜上的名字。
「只可惜他媽媽不喜歡,覺得既比不過東君文雅,又沒有南生秀氣。」
老太太忍不住嘆息:「後來只能改成了同音的凜……再後來,離了我們葉家,又把中間的『西』字去掉,如今都習慣阿凜、阿凜的叫。沒成想,他真的把『千秋雪』帶了回來。」
冥冥之中。
似一切早有天定。
她倏然嘆了口氣。
低頭看向杯中茶湯,映出自己衰老的面容,這麼多年,一個個兒孫長大、離開,結仇或負恩,到最後,原都只剩下一句「早有天定」。
解凜忽然開口,說:「我早都不姓葉。」
而老太太點點頭,說:「奶奶知道。」
只是,如葉南生一般,她接下來的話,卻也選擇向遲雪開口。
又慈祥地、握住遲雪無從著落的手。
「孩子,你的事,我之前已經聽南生提起過。這五年,你過得辛苦,阿凜也辛苦——良緣難成,我活了這麼多年,看了太多人和事,也清楚你們為什麼今天專程來見我。」
她分明不看解凜。
卻又明明是字字句句都對解凜說。
「前幾年我病得厲害的時候,腰都直不起來,有進氣沒出氣,好幾次,我都覺得,大概是到這為止了,但心裡總覺得還有什麼放不下……我總是夢見我兒子……就是阿凜的爸爸,我夢見他還小的時候,圍著我跑的時候。後來夢見阿凜,夢見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我總在想,我自己的孩子,那麼小的時候,我只要求他開心、快樂,為什麼到了阿凜這,我卻要求他比大人還明辨是非,懂事、成熟呢?」
「明明是我沒有教好我的孩子,為什麼當初的我卻偏偏要把罪惡感發洩在一個更小的孩子身上呢?他只是做了社會、老師都教他『正確』的事,我卻用自己的私情審判他,對一個才不滿十歲的孩子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