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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菊花上
第一章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哭聲,又是誰家的哭聲,隨著秋風,伴著敗葉,悲悲慼慼地傳來
風,深秋的風,卷展著碎雲,掠過崑嵛山的主峰泰礴頂,飄到山前的向陽坡,把哭聲吹動得越發淒楚這個地方是五十七戶人家的小山村‐‐桃花溝
村子四周山上的梯田裡,正忙著收拾晚秋作物的莊稼人,聽到哭聲,有的頭也不抬地繼續勞作,心裡在想自己的愁事;有的直起腰向村裡望一眼,嘆口氣,揩把汗水,又忙活起來;有的手持工具,直望著哭聲響處,默默地站著發怔
在一直站著發怔的人中,有位女人,三十八歲,身材瘦小,腰桿板直,渾身上下結實利落她那長臉盤,紅撲撲的,一雙圓眼睛,黑亮猙明,腦後挽個不大的髮髻這女人是桃花溝北頭放柞蠶的張老三的妻子,村裡同輩人多稱她三嫂
小小的山村,誰人逢災遭難,誰家添子娶媳,街坊鄰居不到一個時辰全都知道這哭聲的出現,和其他聽到的人一樣,三嫂是全知底細的這是伍拾子他爹死了那位四十二歲的佃戶,今年伏天借了別人家的毛驢,去趕南黃集賣
六月仙桃子,走到黃壘河岸上,碰到孔家莊孔秀才的二兒子孔顯,領著兩個區丁把一個走親戚的閨女攔在蘆葦叢裡,要動強欺侮伍拾子他爹替那閨女開脫,姑娘趁機投進了洪水奔騰的黃壘河孔顯他們將伍拾子他爹打得半死,把桃子連毛驢一塊搶走伍拾子他爹爬進孔家莊找孔秀才求情,家人道秀才區長進了縣城,孔顯反說他是誣賴,又和管家打了他一頓伍拾子他爹重傷含冤,躺在炕上,望著幾個骨瘦如柴、面帶菜色的孩子,哪裡有錢還債、養家、治傷啊!捱了幾個月,今上午他從炕上一頭撞到地下……三嫂一家和許多人聞訊都跑了過去,那血慘慘的情景,那痛切切的場面,誰個不哭一場呵!
三嫂直直地望著村子那嚎啕聲,女人的,孩子的,嘶啞的,尖厲的,撕心裂肺三嫂的淚珠成串地落下來吃過午飯,她吩咐她的二女兒桃子去幫著伍拾子他媽料理,她得趕快從霜凍嘴裡搶刨出這二畝半餬口的地瓜啊!
三嫂用衣袖抹著眼晴,心裡說:
&ot;唉,伍拾子他媽哭得多酸心!五個孩子,最大的伍拾子才十五歲……唉,這年月,多災多難,不幸的事兒,不幸的人兒,一串接著一串,一個挨著一個,這家輪那家熬一天,煎一年哭呀,淚啊,相伴著日頭月亮,何時能有個了結?!&ot;
這位生活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期、有四個兒女的中年婦女的痛楚悲嘆,是由來深刻的,不需要客觀的刺激,那生活的困苦天天壓在心頭上貧寒的日子,那是她懂事時就飽嘗煎熬的她不記得父親的模樣,她母親半輩子乞討,最終死於財主的惡狗嘴裡十七歲,她嫁給桃花溝的張老三這張老三生下來就叫小三子,其實他身前的兩位兄長在出生之後不幾天就夭折了,但為了表示門族不是孤零的,他父親堅持他是第三個兒子張老三的父母在世時,家裡有三畝山巒,加上租佃的,總共放著十多畝柞蠶那老頭子拼命勞動,嚴酷的節儉,開墾山地兩畝半但這拼力支撐的小日子,有年遇上繭價大跌,租子交不上,折了本,老兩口又急累成疾,相繼亡故原本就單薄的日子更垮了下來
山巒賣了,好歹留住兩畝半山地,兒子金貴為還債白給孔家莊孔秀才家做活
山區地少,租佃不著,為餬口,張老三仍東借西湊地放柞蠶,但他常是賠得多,賺得少,家裡的日子,全仗三嫂領著三個閨女紡線織布、繡花紡絲、拾草賣柴,勉強地支援著這在桃花溝,亦屬平常人家
作為母親的三嫂,任勞任怨受苦遭罪,一切為了兒女,養他們長大成人,盡了她一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