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終(1)(第1/3 頁)
大宅最後一進院子是李家主人翁的起居之所。早年他尚康健時,這裡金玉滿堂,富貴逼人。不過自從前些年病倒,那些貴氣的擺件或者字畫都讓李齊,李家這一代的掌權者命人收了起來。現在,除了紫銅的香爐和博古架上寥寥無幾的陳設之外,這個房間,已經看不出住著掌握李家命脈的人。
這幾日時斷時續地下著雨,天沉沉地堆積著菸灰的層雲,哪怕是白日也陰得厲害,更不要說這原本便亮得晚的冬日早晨。
房間裡迴盪著類似於風箱抽動的呼吸聲。上好的絲棉裹了厚厚的棉胎,其上搭了條柔軟的狐皮毯子,但露在被子外的面板仍舊透著不健康的,瀕死的青灰。
呼吸極類破了洞的風箱,在厚重的被褥之下,萎縮的,可以數出肋骨的胸廓一點點掙扎著收縮,鼻端卻只見進氣不見出氣。幾乎從不停頓的低弱的赫赫粗喘似乎在拼命向那些厭煩的,麻木的人們提醒,躺在青蝠獻壽酸枝架子床上的老人還留戀人世,拼命苟延。
“痛啊……”痰音裹著含混不清的喊叫從老人的嘴裡打著滾跌出來,落在地上,連薄塵都驚不起。
皺紋和老人斑佔據了這張臉的大部分空間。稀疏的老人眉上兩側驛馬隆起,在相書上說,這是少年可得財利;人中長深雖然福祿滾滾,卻又顯得嘴唇尤其涼薄。多年病痛,老人臉頰已是瘦得脫形,不過顴骨高聳,想來年輕時也並不是什麼寬厚的脾性。
的確如此。
有婢女端了水盆和手巾過來,小心地為老者擦去滿頭冷汗,十五歲少女溫熱的手指不小心觸到了皺紋密佈如皴裂樹皮或深溝險崖的面板,她打了個寒顫,戰戰兢兢地將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一點一點重新從齒縫生拉活拽,重新咽回肚底。
婢女想起早些時候為同伴斂屍時觸碰到的面板,冰冷,僵硬,沒有一絲活氣。
她默默地將手巾擰乾搭在銅盆邊沿上,忽然就鎮定了下來。婢女端著開始變冷的水盆步履匆匆,很快,被重新闔上的門扇之後腳步聲漸行漸遠。
李永伯坐在連線著父親臥房的小花廳裡,從卯初到現在一個多時辰,僕役們忙忙碌碌地從這位李家大少爺身邊來來回回,他也毫無反應,只有當幾個管事不時回到這裡時,他才冒出些人氣來,聽取回報或者下達命令。
他脊背僵直,兩隻手按在大腿上,藏在陰影裡的臉上頰肉偶爾會怪異地扭曲,浮現出咬牙切齒的神色,不過很快就被真切的,毫無花假的憂心忡忡給掩蓋了過去。
李永伯盯著青花瓷蓋碗看了半晌,然後又抬頭盯著門口的方向。廊外的青石板上還泛著潮氣,那是前夜裡下的雨,他現在還能回憶起淅淅瀝瀝清晰的雨聲,忽然想起昨夜裡心愛的三房小妾翻過身迷迷糊糊在黑暗裡問他,伯官兒,還不睡?
暗夜裡只能看到一道起伏的,不甚明瞭的女.體曲線。他是怎麼回答的來著?李永伯突然發現自己無論如何想不起自己當時的回答,不過大約是雨聲太吵一類。
貼身的小廝富貴走了快有大半個時辰,李家大少爺等得有些不耐煩,他想喝口茶,卻在指尖剛碰到瓷器時大發雷霆,險些掀了桌子:“這是要死了!?大冬天的是要冰死哪個!?”他猛地跳起來將青花的茶碗摜在地上,深褐的茶水帶著茶葉濺到李永伯嶄嶄新的松江布直裰袍角上,又驚得他原地一跳。
伺候茶水的下人撲通一聲跪下,渾身抖得像在篩糠。
早些時候裡去病人臥房裡伺候的婢女出來了。見這一幕,她險些沒有端住手裡的銅水盆,有心想退回去,李永伯早就看見她了,一腳把跪著的下人踢開,朝著婢女不耐煩地喝道:“老頭子怎麼樣了?嚥氣了沒有?”
“主人翁還有氣。”婢女小心翼翼地回答:“在喊痛。”
“痛痛痛,死了就不痛。”李永伯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