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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陽光真好。」
陽光真是好,她的屋子四周都有牆,靜得很,只有樹葉的影子射在地下。隔壁人家大概有孩子,稚氣的嬉笑聲傳過來,很遠的樣子,彷彿是在騎三輪車,有鈴聲,叫人叫聲。
她側著頭聽,神情是貪婪的,然後她說:「陽光這麼好,然而我的一生已經完了。」
我正想出言反駁,仔細想了一想,何嘗不是。我的一生又何嘗不是已經完了。我今年什麼歲數了?以後還有什麼作為?不過是養育子女,在這家裡終老,說不定就死在這家醫院裡。已經活了一半有多了,只是目前的光景還很好就是了。
她微笑,那個微笑,說不出的涼意。
我說:「……你仍很年輕。」
「我最好的歲月,是與一個男人共渡的,該男人對於我的存在很是厭惡。」
「那麼他何以與你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微笑,那笑凝在臉上。
「那麼你為何還與他在一起?」我又問。
「我愛他。也許不過是因為我愛他。」她說,「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很稀罕一種東西,叫愛情。我曾經迷信過愛情以及其它更多的東西。現在我也想再愛,可是那種勁道沒有了,我失去了愛人的力量。」
「愛人何必要力量。」我笑。
「呀,你是不會明白的,王醫生,你是一個幸福的人。」
我只好笑了。
「你認為我可以走動否?」她忽然問。
「自然。」
「我想走到淺水灣去看影樹,不過是二十分鐘的路,你走得動嗎?」她懇切的問。
我點點頭。
放著三輛車子,她動了走路的念頭。她根本不適宜做小老婆,她連做大老婆也不適合,她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她有她的世界,她有她的苦處。
她披了一件毛巾衣,與我一直走過去淺水灣那一邊。她沒有說實話,往淺水灣走,要半小時有餘,然而我想,如果走不動,可以叫車子回來。
難得她有這樣的興致,不陪她也說不過去,她的要求,是這麼低。
我們一路走著,她低著頭,不說話,戴著一頂糙帽,那頂糙帽是純色的,什麼也沒有,不是蘭蘭戴的那種。
我說:「人總要好好的活下去,要求不要太高。世界不過是這麼樣的一個世界,太苛求是不行的。」
她停住了腳步,抬頭看牢我。糙帽的影子一格格的射在她的臉上,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我掏出手帕來擦一擦汗,太陽是這麼的熾熱。
在很遠便看到了火紅的影樹上,一片紅霞似的,她停住了腳步,她說:「到了。」我詫異的看看她說:「還沒到呢。」她說:「到了,這樣看最好。」
我一時間才弄明白,她這人,說話是這般彎彎曲曲,要動很久的腦筋才能懂得,往往弄清楚以後,就有一種茫然。
我問:「你要回去了嗎?」
「回去了。」她說。
「走得動嗎?」我又問。
她點點頭。
「你的肋骨尚未十分痊癒,還縛著紗布,要當心才好。」
她又點點頭。
我不自覺的扶著她走回去。一身大汗,不過遠遠的看了看影樹。她坐下來跟我說:「那花,不過兩三天就落了,一地都是。」她又補充說:「所有的花都是這樣的。」
一直這樣子說話說下去,真要發瘋的,我跟她道別,她向我謝了又謝,看她的樣子,彷彿極之滿足,一樹年年開的花——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
一直開車回家,我不明白。
到了家,我洗了澡,後天就得上班去了。本來是一個假期,被她佔據住了,我是醫生,她是病人,可惜我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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