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不爭(1)(第1/3 頁)
最後一絲屬於白晝的光也消失了。似乎只是一個回頭,天際瑰麗的夕陽餘韻就被不透明而濃厚的深靛取代。從天穹的最低至最高處,星辰開始閃爍,星光為大地投下剪影——連綿的群山是其中最顯眼的存在。
正在燃燒的乾柴發出噼裡啪啦的爆鳴聲。火光在夜風的吹拂下搖曳不定,擺放著二十五具遺體的空地上,只有李永仲強自壓抑的聲音迴盪:“別人不承認,我承認!軍功又如何,賞賜又如何?我不稀罕!戰死的兄弟,給銀三十兩,家裡給田十畝,十年之內,我李家不收租金,代繳官糧!傷了的兄弟,李家出湯藥錢!肢體殘疾的,我李永仲養你們一輩子!等咱們回了畢節,再敘功勞!該給銀子的,該給田的,該提拔的,到時候,清清楚楚算出來!”
他的聲音在逐漸的壓抑中崩解,那些原本被強行掩蓋起來的憤怒,悲傷,痛苦從碎裂的殘骸中顯露出來,年輕人嘶啞的聲音被呼嘯的山風撕扯得支離破碎:“別人對不起你們,我要對得起!”
護衛們靜默無聲。但沒人會因此認為他們對李永仲的話毫無反應。若仔細看,這些質樸憨直,忠毅誠懇的臉上壓抑著激動的神色,不少人眼角含淚,心頭激盪。若說之前只是因為圖著護衛的一份銀錢,現下,這些人就願意為李永仲效死!不為別的,只為他將他們當作人看!
李永仲嚥下最後一個音節,在嗚咽的風聲中接過曹金亮遞來的火把,有兩個護衛提著桐油過來,毫不吝惜地潑灑在遺體和柴木之上,當最後一滴油倒乾淨之後,護衛退下,李永仲上前一步,看了最後一眼,他便手腕用力,火把輕巧地順著一道拋物線,落在遺體上,熊熊烈火立刻騰空而起。
火勢逼人,五六步之外都能感受撲面而來的炙烤。李永仲覺得自己也許聽到了慟哭之聲,但當他回頭,卻沒有在任何人的臉上發現淚水的痕跡。
明軍站得遠遠的看,下意識地與他們相比截然不同的人群拉開距離。他們都聽到了李永仲之前的話,有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欣羨之色,也有人悄悄和同伴感嘆說“這是遇上了仁義的好主家。”還有人在打聽李永仲的來歷,聽到是陳顯達的女婿時,甚至問了一句:“這仲官兒要不要家丁?”
因為人數太多,火化要進行很久,不久之後,護衛們便三三兩兩地散去。只有寥寥無幾的人一直在這裡呆到了深夜。除開幾個負責此事的護衛,餘下的就只有劉小七一個人,他抱膝坐在不遠處的山坡上,呆呆地注視著沖天的烈火照亮了這片區域。
在最後的衝擊當中,劉小七的同伍趙丙在掩護他的時候,被一個揮舞著斧頭的敵人從鎖骨處劈開,險些就把人劈作了兩半。他回身過來,紅著眼睛無聲地吶喊,將長槍狠狠刺進猝不及防的敵人心窩——在這樣近的距離下,他身上的甲冑並不能為他提供比紙更好的防禦,銳利的槍尖透胸而出,眼見不得活了。
自從劉小七被曹金亮任命為伍長以來,短短几天,他這伍裡頭的老面孔已是去了兩個,頭一個劉柱死在了木稀山的寨子前,這一個趙丙死在了清水河邊的平山壩上。劉小七已經為兩個兄弟撿骨,按照規矩,等回了富順,他還要送戰死兄弟的骨灰回家,他忽然覺得,沒法子想象那樣的情景。
劉小七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也許根本不適合這個刀口舔血的飯碗。
長夜漫漫,但終將迎來天明。天亮之前,所有的遺體都化作了一把灰色的塵土。護衛們用臨時準備的布片將骨灰一一收斂,有人嘟嘟囔囔地念叨:“咱們一個鍋裡撈飯,一條通鋪上頭睡覺,你們先走一步,若是其他兄弟混在一起,也是同往日一般罷了。”一邊說著,那蒙面的布巾上頭,已是洇溼一片了。
比起護衛這邊沉重的氣氛,明軍則要歡喜得多。戰死的同袍當然可惜,但戰場上頭刀槍無言,當兵吃糧,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