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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此時此刻。
道文被金髮遮掩的左臉上,自顴骨至額角的面板已糟爛如樹皮。
是嚴重的燒傷。
左眼未受波及,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是為救西利亞而毀容的。
火災那夜西利亞被烈火困在閣樓,原本會沒命,是道文不顧一切地衝進火場救他。逃向屋外時,道文為保護西利亞被一根燃燒的房柱砸中,左臉被燒爛一半,腦部亦受到損傷。昏迷再甦醒後,道文就成了一尊會呼吸的雕像。
他不動,也不說話,在牆角一蜷就是一天,只有西利亞能讓他產生一點身為活物的反應,比如說稍微挪挪步子去清潔身體,或是在嘴裡咀嚼幾下食物……
……
高溫將道文蒸得大汗淋漓,他倚靠的牆壁被汗水氤出了一個潮濕的人形。
得先洗個澡。
西利亞攙著道文起身,引他進公共盥洗室,鎖好門,剝去衣物。
三個月來他們鮮少攝取有營養的食物,道文瘦得脫相,手肘與膝蓋的骨節粗壯如樹癭,面板下半滴油水也無,肌肉塊壘間凹陷出深長的線條。
他瘦得不難看,燭火籠罩下,那具身體有種油畫的質感,一種病態美,就連左臉的燒傷都不過是畫布破損的一角。他岔著腿,直挺挺地杵著地,金髮厚密蓬亂,懸垂著,像匹消瘦而硬悍的種馬。
西利亞備好擦澡水,也褪去衣物。他的背薄得像片刀刃,骨架伶仃,腰肢尤其細得惹人憐惜。
若將他每日搬運上百個來回的碼頭板條箱壓在這兩片肩上的話,這不比一小把柴薪結實的身子看起來好像下一秒就會折斷。可他像只生命力驚人的羊羔,看似幼嫩軟弱、逆來順受,卻無論如何磋磨都死不了。
西利亞用熱水浸濕一塊粗布,雙手拿著,坐在矮凳上,為道文清潔身體。
他們不是天天有熱水澡洗,對貧民而言那太奢侈了。
因此,西利亞得用力搓去道文身上幾日積攢下的死皮與灰塵。
為方便施力,西利亞岔著一雙白皙的細腿。因面板過度敏感,腕骨與指尖被熱水燙得泛紅,像冰雪中暈染開的茜草汁液。
也難怪小鎮上的姑娘們熱衷於逗弄西利亞,西利亞身上有一股與尋常俊秀少年不同的氣質,那是一種脫胎於稚純中的欲色,比初雪與晨露潔淨,卻又比娼ji更撩人綺思。
道文垂眼,灰藍眼珠空洞地對準西利亞,一眨不眨,眼神赤裸,赤裸得像剝離了文明與倫理這層釉色後的陶胚。
不過道文腦袋被砸壞後就經常直勾勾地盯著一個點看個沒完,這不稀奇,因此西利亞沒覺得不妥,他草草把自己弄乾淨,舉高水盆,將剩餘的熱水緩緩朝道文澆下。
……
洗完澡,西利亞半背半拽地把道文弄回隔板間,又去公共廚房準備食物。
碎米薺、歐芹與韭蔥——西利亞每天去碼頭扛完板條箱都會去城外搜羅這些野菜。他把它們弄碎,燉熟,再用餐刀鋸下一片黑麵包當盤子,將燉野菜盛進去,遞到道文嘴邊,耐心地哄:「張嘴——吃東西了——」
道文木然地張嘴、咀嚼。
少許涎水從他口角流出,西利亞用袖子為他揩去,直到道文不肯再吃了,西利亞才狼吞虎嚥地將剩菜一掃而空。
這點兒東西根本不夠吃,飢餓如腹中惡鬼般絞擰他的胃袋。由於沒有陶藝師需要僱用雜工,西利亞已在碼頭做了三個月苦力,高強度的體力勞作使他每天都餓得發慌。他的肩膀被沉重的木板貨箱硌得微微變形,肌肉痠痛、腫脹,右臂從上週開始難以屈伸,活動到某個角度時就會爆出一陣鑽心的劇痛。
西利亞如羔羊般,逆來順受地、安靜地忍耐著疼痛與飢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