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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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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心時,兩隻胳膊就完全地袒露了出來。長長的,該粗的地方粗,該細的地方細,很精緻亦很有力的一對胳膊。這對胳膊常引得女生偷偷地看,看罷臉一紅,扭過臉去,可過不—會,又扭過頭來偷偷地看。女生都喜歡李青橋,一半是因為那雙好看的胳膊。李青橋是學校籃球隊的,他籃球打得很好。他在場上跑,搶球、接球、送球,一雙胳膊在人群裡一閃一閃地,像本地水裡的白跳魚。投籃時,兩隻胳膊高高舉在半空裡,線條優美的兩根,很迷人。他的手腕輕輕一磕,球飛—個弧度,刷—聲入網,總要得到場內場外一片喝彩。我喜歡和他呆在—起。在—起時,就免不了要欣賞他的胳膊。他與你說話時,站著不動,兩隻胳膊自然地交叉著,放在胸前,樣子很優雅。走路時,兩隻胳膊輕輕地很有節奏地擺動,讓人有個幻想:倘若這對胳膊用力擺動起來,它們能像—對翅膀,將他帶到空中。那天,我們走到一棵桑樹下。其時,桑葚已紅,一粒粒如奶頭勾人。我仰望著,嘴裡便津津地有了饞涎。“想吃?”他問我。我點點頭,準備去找根竹竿來。“我能夠著。”他一手抓住我,踮起腳,伸出右臂,居然就夠到了一嘟嚕—嘟嚕的桑葚。他的手像雀喙—樣,將桑葚一嘟嚕一嘟嚕地給我摘了下來。在他伸出右臂時,袖子便輕輕滑落了下來。前年,我參加一位朋友的雕塑展的開幕式,他的一件雕塑先是被—方銀綢覆蓋上,宣佈開幕時,有人用手輕輕—拽,銀綢滑落了下來,露出了那件雕塑,讓人眼睛一亮。那時,我不知為什麼忽然想起了這隻夠桑葚時的胳膊。

而現在,他丟掉的就是這隻當年幫我夠桑葚的胳膊。回到地頭,我無心幹活,也實在無力幹活。我再也不管今天能不能完成割麥任務,一頭倒在了地頭的楝樹下——沉重如磐的疲憊。

高中畢業時,我虛歲僅十七(青橋大我—歲,也不過就是十八)。當時的勞動,實與勞役並無區別。我覺得課本中的那些對勞動所做的抒情文字、讚美之辭,是虛偽的,是—群不事稼穡或只是偶爾為之的渾蛋文人的胡說八道。若不是胡說八道,現在他們被髮配到農村後,僅僅也就是像當地的農民一樣幹活,為什麼就齜牙咧嘴地連連叫苦、痛不欲生了呢?還有那個“種豆南山下”怡然自得的淡泊之人陶潛先生,對田間勞作居然有那麼一份雅趣與意境,大概八成是因為那勞作是隨意的,是屬於想幹就幹、不想幹就不幹的那種全憑興致的勞作。若將他弄到我所在的正在學大寨的第八生產隊或李青橋所在的第五生產隊來試試看,不需多久,只給他三兩天的磨難,看這位高蹈輕揚的雅士還能不能再“悠然見南山”?

人們像—群羊被轟趕著,頭上總懸著—根鞭子,耳畔總是響著:“起來!起來!”田埂是做了又做,彷彿那不是用來走路的,而僅僅是供人來觀賞的。即便是你為已經做得很好了,還會被總在田野上轉悠的幹部們下令重做:“在後天檢查組到來之前,必須重做出一條田埂來!”墒是修了又修,不過就是用來流水的墒,竟然直得像用一根巨尺劃出的一般。這一切,不為別的,僅僅是為了那三天—次、五天一回的絡繹不絕的各種等級的檢查組。倘若那天檢查組來,恰巧下起雨,路泥濘難走,人們就像螞蟻—般稠密,—路忙著撒稻殼鋪麥秸。施肥、鋤草、罱泥、打冰草、搞綠肥塘……所有這—切,都不再是從前莊稼人的那種很經濟的操作,而都被形式化了。它們成了—個個毫無實際意義的演示,使人們處在不停頓的旋轉狀態裡。人們只有花費大量的勞力,透過精雕細琢,透過各種形式上的創造來一爭高低。而在地裡幹活的人數以及幹活時是否肯賣勁的樣子,也都統統成為一方幹部“政績”的綜合指數。許多活,只是做了拆,拆了再做,再拆,做—種迴圈往復、永無休止的折騰。春夏之交,四下裡到處,總是催人幹活的鑼聲。那鑼聲敲得人心惶惶的。地頭、村頭的高音喇叭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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