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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法事,號曰「落花」,通引皂素(僧家著黑衣,故稱「緇」,也稱「皂」。素即白衣俗人),開大施門,打剎唱舉,拘撒泉貝,別請設座,廣說施緣。或建立塔寺,或繕造僧務,隨物贊祝,其紛若花。士女觀聽,擲錢如雨,至如解發百數數(「解發」似是翦下頭髮,可以賣錢。寶嚴傳中說他唱導時,聽者「莫不解發撤衣,書名記數。」可以參證)。別異詞陳願若星羅,結句皆合韻,聲無暫停,語無重述(捐錢物者,各求許願,故須隨時變換,替他們陳願)。斯實利口之銛奇,一期之赴捷也(《續傳》卷四十論)。
這種「落花」似乎即是後來所謂「蓮花落」一類的東西。做這種事的人,全靠隨機應變,出口成章。要點在於感動人,故不能不通俗。今日說大鼓書的,唱「攤簧」的,唱「小熱昏」的,都有點像這種「落花」導師。「聲無暫停,語無重述,結句皆合韻」,也正像後世的鼓詞與攤簧。善權傳中說隋煬帝時,獻後崩,宮內設齋場,善權與立身「分番禮導,既絕文墨,唯存心計。四十九夜總委二僧,將三百度,言無再述……或三言為句,便盡一時;七五為章,其例亦爾」這種導文,或通篇三字句,或通篇五字句,或通篇七字句,都是有韻的,這不是很像後來的彈詞鼓詞嗎?
綜合兩部僧傳所記,我們可以明白當時佛教的宣傳決不是單靠譯經。支曇籥等輸入唱唄之法,分化成「轉讀」與「梵唄」兩項。轉讀之法使經文可讀,使經文可向大眾宣讀。這是一大進步。宣讀不能叫人懂得,於是有「俗文」「變文」之作,把經文敷演成通俗的唱本,使多數人容易瞭解。這便是更進一步了。後來唐五代的《維摩變文》等,便是這樣起來的(說詳下編,另有專論)。梵唄之法用聲音感人,先傳的是梵音,後變為中國各地的唄讚,遂開佛教俗歌的風氣。後來唐五代所傳的《淨土贊》《太子贊》《五更轉》《十二時》等,都屬於這一類。佛教中白話詩人的起來(梵志、寒山、拾得等)也許與此有關係罷。唱導之法借設齋拜懺做說法佈道的事。唱導分化出來,一方面是規矩的懺文與導文,大概脫不了文人駢偶的風氣,況且有名家導文作範本,陳套相傳,沒有什麼文學上的大影響。一方面是由那臨機應變的唱導產生「蓮花落」式的導文,和那通俗唱經的同走上鼓詞彈詞的路子了。另一方面是原來說法佈道的本意,六朝以下,律師宣律,禪師談禪,都傾向白話的講說;到禪宗的大師的白話語錄出來,散文的文學上遂開一生面了(也詳見下編)。
§§第二編 唐朝(上)
第13章 唐初的白話詩
向來講初唐(約六二〇—七〇〇)文學的人,只曉得十八學士,上官體,初唐四傑等等(看謝無量《中國大文學史》卷六,頁一—三六)。我近年研究這時代的文學作品,深信這個時期是一個白話詩的時期。故現在講唐朝的文學,開篇就講唐初的白話詩人。
白話詩有種種來源。第一個來源是民歌,這是不用細說的。一切兒歌,民歌,都是白話的。第二個來源是打油詩,就是文人用詼諧的口吻互相嘲戲的詩。如我們在上編說的,應璩的諧詩,左思的《嬌女》,程曉的《嘲熱客》,陶潛的《責子》《輓歌》,都是這一類。王褒的《僮約》也是這一類。嘲戲總是脫口而出,最自然,最沒有做作的;故嘲戲的詩都是極自然的白話詩。雖然這一類的詩往往沒有多大的文學價值,然而他們卻有訓練作白話詩的大功用。鋅嶸說陶潛的詩出於應璩,其實只是說陶潛的白話詩是從嘲諷的諧詩出來的(上文頁八二)。凡嘲戲別人,或嘲諷社會,或自己嘲戲,或為自己解嘲,都屬於這一類。陶潛的《輓歌》「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這是自己嘲戲;他的《責子》詩「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這是自己解嘲。從這裡再一變,便到了白居易所謂「諷諭」與「閒適」兩種意境。陶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