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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舊唐書》記此事,已引見上文了)。
舊史說他「嘗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脫靴,由是斥去,乃浪跡江湖,終日沉飲。」安祿山之亂,明皇奔蜀,永王璘為江淮兵馬都督,李白去謁見他,遂留在他幕下。後來永王謀獨立,失敗之後,李白因此被長流夜郎。後雖遇赦得還,竟以飲酒過度,醉死在宣城(李白的歷史,諸書頗不一致。《新唐書》記他的事便與舊書不同。越到後來,神話越多。我覺得《舊唐書》較可信,故多采此書)。他的生死年代有幾種說法。今依李華所作墓誌,定他生於大足元年,死於寶應元年(七〇一—七六二)。
李白是一個天才絕高的人,在那個解放浪漫的時代裡,時而隱居山林,時而沉醉酒肆,時而煉丹修道,時而放浪江湖,最可以代表那個浪漫的時代,最可以代表那時代的自然主義的人生觀。他歌唱的是愛自由的歌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這個時代的君主提倡文學,文學遂成了利祿的捷徑,如《高適傳》中說:「天寶中,海內事幹進者注意文詞。」《集異記》說王維少年時曾因歧王的介紹,到貴公主宅裡,夾在伶人之中,獨奏他的新曲《鬱輪袍》,因此借公主的勢力得登第。此說是否可信,我們不敢斷定。但當的確有這種風氣。如李頎有「送康洽入京進樂府歌」,末段雲:
曳裙此日從何所?中貴由來盡相許。白
春衫仙吏贈,烏皮隱幾臺郎與。新詩樂府唱堪愁,御妓應傳鵲樓。西上雖因貴公主,終須一見曲陵侯。
這可見當日詩人奔走於中貴人貴公主之門,用樂府新詩作進身的禮物,並不以為可恥之事。李白雖作樂府歌辭,他似乎不曾用此作求功名的門路。他早年先隱居山東,天寶初年隱居剡中,那時他已四十多歲了。賀知章告歸會稽在天寶三年(七四四),他見了李白稱他為「天上謫仙人」。李白《憶賀監》詩自序說他們在長安紫極宮相見,賀解金龜換酒為樂。紫極宮是道觀,詩中也不說他薦李白。《新唐書》說「吳筠被召,故白亦至長安,往見賀知章,知章……言於玄宗,召見金鑾殿」,這明是不願李白因道士被薦,故硬改舊史之文,歸功於賀知章。卻不知《賀知章傳》明說他天寶三年告歸,而《李白傳》明說李白天寶初始遊會稽。李白《憶賀監》詩提及鏡湖故宅,雲「人亡餘故宅,空有荷花生」;又《重憶》詩云:「稽山無賀老,卻棹酒船回」,可見李白遊會稽在賀知章死後,他何嘗受知章的推薦?楊貴妃之立在天寶四年(七四五),李白被薦入京似已在楊貴妃的時代,那時李白已近五十歲了。明皇雖賞識他的樂府歌詩,但他似乎不屑單靠文詞迸身,故他的態度很放肆,很倨傲:天子還呼喚不動他,高力士自然只配替他脫靴了。安祿山之亂,永王璘起兵,李白在宣州謁見,舊史並不為他隱諱;他有《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其二雲:
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其十一雲:
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
他自己也不諱他擁戴永王的態度。後人始有替他辯護的,說他「時臥廬山,璘迫致之」(曾鞏《李白詩序》)。還有人偽作他自序的詩,說他「迫脅上樓船,從賜五百金,棄之若浮煙」,這真是畫蛇添足了。
我們的考證只是要說明李白的人格。他是個隱逸的詩人,做他自己的詩歌,不靠做詩進身。他到近五十歲時方才與吳筠以隱居道士的資格被召見;雖然待詔翰林,他始終保持他的高傲狂放的意氣。晚年遇見天下大亂,北方全陷,兩京殘破,他擁護永王(明皇第五子)並不算犯罪。他這種藐視天子而奴使高力士的氣魄,在那一群抱著樂府新詩奔走公主中貴之門的詩人之中,真是黃庭堅所謂「太白豪放,人中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