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穀雨(一)(第1/8 頁)
窗外菸雨正濃,而帳中光線昏昧,他唇齒的溫度很冷,但氣息卻很灼熱,細柳下意識地繃直肩頸,她怔怔地望著淡青色的帳頂。
三年的時間已經足夠模糊很多東西,她並不刻意去記得的事,想起來總是會有一種失真的感覺,她記不清劃下這道疤時的所謂疼痛,唯有那種將蟬蛻釘入肩胛骨之時的快慰讓她回想起來依舊覺得興奮。
蟬蛻妄想決斷她的生死,吃掉她所有的記憶,她卻不能忍受這種被掌控到死的感覺,無論她究竟被多少雙手推到如今這個地步,忘記自己是周盈時也好,以刀為名也好,她從不接受所謂既定的命運。
至於疼嗎?
從沒有人這麼問過她。
她記得那日,石壁上的水滴落在她的臉上,她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柏憐青,柏憐青以為她將什麼都忘了,自顧自嘰裡呱啦地說了好多話。
告訴她,她是細柳,是紫鱗山的新任山主,身上擔著拱衛皇室的重責,告訴她,她身上有一種蟬蛻之毒,在她之前能夠戰勝它的人寥寥無幾。
她是萬中無一的奇蹟。
她漫不經心地聽著,目光在石床上找了一圈,她的小冊子不見了,那支炭筆也不見了,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細柳自己知道,她不是萬中無一的奇蹟,而是她習慣了在絕境當中搏一條生路,因為想要活下去,所以她才不懼怕死亡,不懼怕疼痛。
但不懼怕,其實不意味著不痛。
她也許不是萬中無一的奇蹟,但她一定是萬中無一的能忍。
外面濃雨沙沙,更襯帳中一片寂靜,他的呼吸這樣近,這樣清晰可聞,細柳回神的剎那,他已抬起臉來,那雙眼睛半垂,正在看她。
“我記不清了。”
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
帳中又是一靜,只有外面的雨露一聲一聲惹人心煩,細柳被他注視著,他靜默地坐直身體,那目光雲淡風輕,卻寸寸掠過她的眉眼。
明明她的五官與從前分毫不像。
但陸雨梧此刻透過這陌生的皮囊,依舊窺見了那副故舊神魂,他想起很久以前,那時他們很小很小:“我記得……”
“什麼?”
“兒時有一回你惹周世叔生氣,他打了你手心,你手都腫了,我問你,你卻說不疼,睡到半夜,卻偷偷起來翻櫃子找藥,”陸雨梧想起那時蘢園中春花正盛,他經常會跟著父親留宿蘢園中,“你找不到藥,讓我幫你一塊兒找,還警告我不準說出去。”
那時的陸雨梧很不能理解這個姑娘為何在周世叔面前脾氣那麼硬,捱了打也不肯吭聲說一句疼,如果不是他撞見她半夜起來狼狽地找藥,他還真以為她天生一副銅皮鐵骨,不知道疼。
幼時的短,被他放到今日來揭,細柳不由瞪他一眼:“難道要像你一樣,捱了打,就知道哭。”
陸雨梧卻很輕地笑了一聲。
彷彿從前那個愛哭鬼根本不是他一樣。
他身後是淡青色的帳子,被窗外掠來的風吹得如水波搖晃,他的視線再度落在她頸側那道蜿蜒的疤痕,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輕輕鼓動:“那麼現在,還會疼嗎?”
他的目光如有實質,細柳很快想起那柔軟而冰涼的觸碰,她一下背過身,烏黑的長髮滑落肩後,外面雨聲更急,敲打著簷瓦,她垂下眼簾,聲音似乎平靜:“不疼。”
急雨遮掩不了驚蟄陡然拔高的殺豬般的叫聲,烏布舜大約正在處理他後背的燒傷,細柳聽著這動靜,她一手撐著坐起身:“我要過去看看。”
陸雨梧不言,起身走到屏風旁站定,轉過臉,細柳已經掀被下床,他靜默地盯著她看了會兒。
誠如烏布舜所說,蟬蛻已經成了長在她體內的一副靈藥,哪怕阿赤奴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