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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人,請。”
裴衍禎取下頭上雉翎新郎帽就近往桌上一放,廣袖一收,二話不說便隨那虎背熊腰的侍衛往外行去,將至門外之時,卻驀然回頭,手扶廊柱,目光遙遙越過滿堂紅幕望了望我,舒展出粲然一笑,旋即轉身,背影沒入靡靡牡丹夜色之中。
良久,不知是哪個喜娘失手將手中端的陪嫁妝奩匣打翻在地,登時,千斛明珠自彩繪香奩中奔瀉而出,成千上百散落一地。珍珠墜地爭先恐後此起彼伏的大響動終於打破了滿屋咒魘,廳中諸人恍然回神,仿若剛剛明白髮生了何等大事,一時間如滴水入滾油,沸反盈天。
“拒婚……”
“抗旨……”
“裴大人這是抗旨拒婚啊!”
唯有爹爹兩隻大手合掌一拍,對我道:“好!這小子有膽識!平素瞧著和根豆芽菜一樣,不想今日一瞧,竟是根帶骨頭的豆芽菜!”見我滿面水漬,眉頭一皺道:“你這丫頭,哭什麼呀!我們走,回家叫你二姨娘炒豆芽給你吃去!”
我起身一轉頭,卻對上一方潔白的絹帕,但見宋席遠舉了帕子遞在我面前,臉卻轉向一邊,我眼中幾分婆娑,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周遭人聲嘈雜鼎沸,只聽得他低低道:“擦了吧,我便當什麼都沒看見。”
爹爹大掌一揮拍在宋席遠肩上,“什麼看見沒看見的,當心莫踩著腳下滿地珠子被絆倒才是真的。走走走,都散了吧。”
宋席遠倔強地抿了抿唇角,將絹帕往我手中一塞,對爹爹作了個揖告辭便轉過身一撩衣襬,踏著那滿地如霜銀珠幾步走出廳堂。
蓋著喜帕的新娘被陪嫁的丫鬟們一左一右攙扶了下去,僅餘一堂人聲……
一夜輾轉,夢見的不是枷鎖腳鐐,便是皮鞭蠟燭油,醒來時東方天際未白,我擦了擦滿額頭的冷汗披衣起床,喚了綠鶯將我床頭的匣子抱上,又從廚房裡熱了些飯菜裝了一食盒,二人趁著矇矇亮的天色便直奔城角重犯監牢而去。
站在青磚砌成的森森若盧獄口,我緊了緊身上大氅,將面上紗巾掩掩牢,踏入監門。監門內正衝眼簾的是一面囹圄照壁,轉過照壁便是接連拐四個轉角、五道門約摸一人多寬的甬道,每一轉角皆有一名獄卒把守,我自小便懂得那有錢能使磨推鬼之理,饒是這些獄卒個個滿面凶煞似牛頭馬面,也抵不過薄薄一張銀票,綠鶯捧了我那匣子散財童子一樣天女散花,果真一路通行無阻所向披靡直抵內監口。
不想這最後一道關口的看管之人竟是個油鹽不浸的鐵面判官,一上來便道:“裡面所押的裴大人乃抗旨重罪,非普通囚徒,沒有朝廷的手諭,一律不得放行探監。這位小姐還是請回吧。”
我一聲嗤笑道:“這位官爺莫要與我打官腔,如若真須手諭,又如何會讓我一路暢通直達此處?”一面朝綠鶯使了個眼色,綠鶯立刻又加了兩張銀票。
眼看著那牢頭盯著票面上的字數兩眼盪漾出一抹光,一抬眼卻仍舊搖了搖頭,堅貞道:“朝廷有律,大小官員一律不得收受賄賂。其他獄卒我管不著,我卻不能違紀。”
我心中又是一嗤,連皇帝陛下都帶頭收受了宋席遠五百萬兩雪花銀的賄賂,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一路歪下來,不想到這小小牢頭處竟是個正的不成?
我索性抱過綠鶯手上的匣子,一下開啟敞在他面前,任由他取,那獄卒眼睛都看直了,只嘆了口氣道:“這位小姐,明人不說暗話,我與你實說了吧,有人放了話給小的,不管小姐給多少銀兩,只要不讓小姐入內探監,便出雙倍於小姐的數。故而……”那人幾分窘迫囁嚅。
“何人放出此話?”我一時急了,逼問他。
那牢頭躊躇半晌,看我又胡亂抓了錠銀子塞到他手上,方才猶豫扭捏道:“宋家三公子。”